那年是2008年,奥运会的喧嚣刚刚在北京的上空散去 ,余温还在我们这些刚上大二的学生心里烙着。
我叫陈默,名字普通,长相普通 ,家境也普通,属于丢进人群里,三秒钟就找不着的那种。
我的大学生活 ,就像我的人一样,平淡如水 。上课,吃饭 ,去图书馆占个座,偶尔和室友通宵打游戏。
林疏就是在这个时候,像一根扎进我平淡生活里的刺。
她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漂亮 ,但很干净,马尾辫扎得很高,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总是带着点倔强的眼睛 。
她是我们班的特困生,也是奖学金的常年霸主。
她活得很用力 ,像一棵在石头缝里拼命往上长的草。
我跟她真正的交集,源于一次意外 。
那天下午,我抱着一摞书从图书馆出来 ,没留神,跟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书本散了一地。
我刚想说句“没长眼啊”,一抬头 ,看见了林疏 。
她比我还狼狈,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裂成了蜘蛛网。
她蹲下去 ,小心翼翼地捡起手机,手指在破碎的屏幕上划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那双倔强的眼睛里 ,蓄满了水汽 。
“对不起,我赔你。”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她摇摇头,声音有点哑,“不用 ,是我自己没看路。 ”
她把手机揣回兜里,好像揣回去的不是一部手机,是一颗破碎的心 。
那部手机我知道 ,是那种很老旧的诺基亚,她一直当宝贝似的用着。
后来我才知道,国庆假期 ,她没回家,在外面做了七八份兼职,才凑够钱买了这部二手的智能机 ,为了方便跟家里视频。
她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吃药 。
从那天起,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她。
我发现她每天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像一条直线。教室 ,食堂,图书馆,偶尔去做兼职 。
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像个孤僻的刺猬,用满身的硬刺,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十月中旬 ,北方的秋天已经凉意很重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水房洗衣服,听见她在角落里打电话 。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哭腔。
“妈,你别急,钱我来想办法……什么?收玉米的贩子把价钱压到三毛了?……那也不能卖啊 ,连本钱都回不来……我,我明天就回去。”
电话那头,似乎是她妈妈在咳嗽 ,一声接一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
林疏的眼泪,啪嗒一下,掉在了水泥地上 ,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
我的心,也跟着那滴眼泪,沉了一下。
第二天 ,专业课上,林疏的位置是空的。
辅导员说,她家里有急事 ,请假了 。
我心里像长了草,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晚上,我鬼使神使地 ,给她发了条短信。
“你家在哪?我这周末正好没事,想去乡下转转 。”
发出去我就后悔了,这借口也太烂了。
没想到 ,半个小时后,她回了。
只有一个地址,精确到某个村,某个门牌号 。
没有多余的客套 ,也没有问我为什么。
我看着那串地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
周五下午没课 ,我坐上了去往她家的长途汽车。
车子在高速上跑了三个小时,又在坑坑洼洼的省道上颠簸了两个小时,最后把我扔在一个尘土飞扬的镇子口。
按照林疏给的路线 ,我还要转一趟去村里的中巴 。
那中巴车,破得像马上就要散架,车里塞满了各种味道 ,汗味,烟草味,还有家禽的骚味。
我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 ,差点当场吐出来。
车子又晃悠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在一个村口停下。
我下了车,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有点懵 。
秋风卷起地上的黄叶 ,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衣裳的瘦小身影,正站在村口的歪脖子柳树下 ,踮着脚朝我这边望。
是林疏 。
她穿着一双沾满泥点的解放鞋,头发随便用一根皮筋扎着,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 ,显得有些憔悴。
看见我,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真的会来。
“陈默? ”
“嗯 。”我点点头 ,拎着手里的水果和牛奶,有点手足无措。
她走过来,没看我手里的东西 ,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然后她就沉默了,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
她家在村子的最东头,三间砖瓦房,院墙是用泥巴和石头垒的 ,院子里晒着一些干菜和玉米。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针线活,不停地咳嗽。
那就是她妈妈 。
阿姨看见我 ,很热情,忙着要给我倒水。
林疏拦住她,“妈 ,你歇着,我来。 ”
她给我倒了杯水,水是温的 ,杯子很干净,能看出是经常用的。
“家里条件不好,你别嫌弃 。”她把杯子递给我 ,眼神有些躲闪。
“挺好的。”我说的是真心话 。
院子里很安静,能听见风吹过玉米地的沙沙声,比城市里舒服多了。
晚饭很简单,白菜炖豆腐 ,还有一盘炒鸡蛋。
鸡蛋炒得金黄,阿姨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 。
“小伙子,多吃点 ,在学校吃不好吧。 ”
“阿姨,够了够了,您也吃。”
林-疏-默默地扒着饭 ,很少说话 。
吃完饭,天已经擦黑了。
林疏说:“地里还有最后一亩多玉米没收,再不收 ,就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说,后天有雨 。
“我帮你。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也有点说不清的倔强。
“你没干过农活,会累着的 。”
“没事,我力气大。”我拍了拍胸脯。
她没再说什么 ,转身进了屋,拿出来两副手套,一顶草帽 。
我们家的玉米地在村北的山坡上。
月亮升起来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玉米地上,像铺了一层霜。
掰玉米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 。
我一开始不得要领 ,不是把玉米棒子捏碎了,就是把自己的手划得生疼。
林疏没笑话我,她默默地给我做示范。
左手扶住玉米秆 ,右手握住玉米棒,用力往下一拧,一掰 。
“咔嚓”一声 ,一个金黄的玉米棒子就落在了手里。
她的动作很熟练,像重复了千百遍一样。
我学着她的样子,慢慢也找到了窍门 。
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耳边是玉米叶子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还有我们掰玉米的“咔嚓 ”声。
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
我偶尔会偷偷看她 。
月光下,她的侧脸轮廓很柔和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在下巴颏上聚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那一刻,我觉得她特别美。
我们一直干到深夜 ,才把剩下的玉米都掰完 。
接下来,是要把这些玉米一袋一袋地扛回家。
一麻袋玉米,至少有一百多斤。
我咬着牙 ,扛起一袋,刚走两步,就觉得肩膀像要断掉一样 。
林疏比我瘦小得多 ,却也能扛起一袋,虽然走得摇摇晃晃,但一步都没停。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佩服 ,还有点心疼。
“我来吧,你歇会儿 。”我放下麻袋,拦住她。
她倔强地摇摇头 ,“不用,我习惯了。”
我们就这样,一趟一趟地 ,把所有的玉米都扛回了家 。
回到家,我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直接瘫在了院子里的椅子上。
林疏给我端来一盆热水。
“泡泡脚 ,会舒服点。 ”
我把脚伸进热水里,一股暖流从脚底瞬间传遍全身,舒服得我差点呻吟出来 。
她就蹲在我面前 ,帮我挽起裤腿。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很好闻。
我的心,跳得有点快 。
“林疏。”我鬼使神差地叫了她的名字。
“嗯?”她抬起头,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 ,亮得像星星 。
“以后……别这么拼了。 ”
她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晚 ,我睡得特别沉 。
第二天一大早,鸡叫声就把我吵醒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东边的厢房里 ,身上盖着一床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
院子里,林疏已经开始忙活了 。
她要把昨天收回来的玉米,一穗一穗地剥掉外皮 ,然后晾晒起来。
我赶紧起床,洗了把脸,也加入了进去。
剥玉米比掰玉米轻松多了 ,我们俩坐在院子里,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我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讲我们宿舍那几个活宝 。
她听着 ,偶尔会笑一下。
她笑起来很好看,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阳光照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忽闪忽闪的 。
我看得有点呆了。
她察觉到我的目光,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 ,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一整天,我们都在剥玉米 。
院子里,金黄的玉米棒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阿姨的身体好了一些 ,也出来帮忙,嘴里一直念叨着:“多亏了小陈,不然我们娘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听了 ,心里暖洋洋的 。
傍晚的时候,天色突然就变了。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乌云从西边的天际线 ,黑压压地滚了过来。
紧接着,狂风大作,吹得院子里的玉米叶子哗哗作响 。
“要下雨了! ”阿姨惊呼一声。
我们三个人赶紧行动起来 ,把院子里晒的玉米往屋里抢收。
刚把最后一捧玉米抱进屋,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 。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屋子里的灯,闪了两下,灭了。
“停电了 。”林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有点无奈。
她摸索着,点燃了一根蜡烛。
烛光摇曳,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 ,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老长 。
雨声,风声,雷声 ,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狂暴的交响曲。
我们坐在桌边,谁也没说话。
外面的雨 ,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
我看了看手机,没有信号。
去镇上的路,是土路 ,一下雨,肯定泥泞不堪,中巴车是绝对走不了了。
我心里开始有点发慌 。
“这雨 ,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阿姨看着窗外,忧心忡忡地说。
她转向我,“小陈啊 ,今晚看样子,你是走不了了。 ”
我的心,咯噔一下 。
走不了了?
那我今晚住哪?
她家就三间房,阿姨和林疏住一间 ,另一间是堆放杂物的,我昨天睡的那间厢房,其实就是个小小的储物间 ,勉强能放下一张单人床。
我一个大男生,留宿在她们孤儿寡母家里,怎么想都觉得不方便。
“阿姨 ,没事的,等雨小一点,我就……”
我的话还没说完 ,林疏突然开口了 。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被外面的雨声盖了过去。
“今晚……别走了。”
我愣住了,看向她 。
烛光下 ,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的心,瞬间就乱了。
阿-姨-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她咳嗽了两声,站起来 。
“你们聊,我……我去看看后院的鸡窝有没有漏雨。”
说着 ,她就披上雨衣,打着手电筒,走进了雨幕里。
屋子里 ,只剩下我和林疏 。
还有那噼里啪啦的雨声,和我们俩同样不平静的心跳声。
“那个……我是说,路不好走 ,不安全。 ”她小声地解释着,声音细若蚊蝇。
“我知道 。”我点点头,感觉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
“你……你就睡我那屋吧。”
我猛地抬起头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那你呢? ”
“我跟妈挤一挤就行。”她说完,就站了起来,好像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我去给你拿被子 。”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坐在椅子上,听着外面的雨声 ,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那一晚,我躺在林疏的床上 。
床上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被子很软 ,枕头也很软。
可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
我能清晰地听见隔壁房间的动静 ,她和阿姨小声说话的声音,翻身的声音。
我也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 ,敲在我的胸膛上。
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我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 。
雨停了。
推开门 ,一股夹杂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院子里,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
林疏正站在院子里,仰着头 ,看着东边天际线上,一抹绚烂的朝霞。
阳光穿过云层,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听见开门声 ,回过头,看见我 。
我们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她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得那么灿烂 ,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明亮 。
那一刻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在她家又待了一天。
等路上的积水退去 ,我才坐上回城的车 。
临走的时候,阿姨给我装了满满一大袋子自己家种的花生和红薯。
林疏把我送到村口。
我们俩一路无话。
到了歪脖子柳树下,我停住脚步 。
“我走了。 ”
“嗯。”
“回学校,给我发短信 。”
“嗯。 ”
我看着她 ,突然很想抱抱她。
但我没敢 。
我怕吓着她。
我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照顾好自己,还有阿姨 。”
她的身体 ,僵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到学校 ,我和林-疏-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不再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
我们会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食堂吃饭。
我会在她做兼职晚归的时候 ,去校门口等她。
她会在我打篮球的时候,给我送水。
我们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我们恋爱了 。
那是我大学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会为了看哪部电影而争吵,也会在月光下的操场上 ,聊着不着边际的未来。
她说,她毕业后,想当一名老师 ,回到她的家乡去 。
我说,好,你去哪 ,我就去哪。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大四那年,我们开始为未来做打算 。
我家里条件一般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们希望我能考个公务员,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林疏支持我。
她说:“你放心去考 ,家里那边,有我 。”
我知道,她说的“家里 ”,不仅是她家 ,也包括我家。
在我埋头复习的那段日子里,她包揽了所有的事情。
她会帮我打好饭,送到自习室 。
她会帮我洗好所有的脏衣服。
我妈生病住院 ,她二话不说,请了假去医院照顾,比我这个亲儿子还尽心。
我爸妈特别喜欢她 ,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家的儿媳妇。
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女孩 。
我发誓 ,这辈子,一定要对她好。
我顺利地考上了我们当地的公务员。
林疏也通过了教师招聘考试,成了她家乡那所中学的一名英语老师 。
我们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相隔两百多公里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每个周末,我都会坐最早的一班车去看她 。
她会提前在车站等我,然后带我去吃镇上最好吃的那家麻辣烫。
我们会手牵着手 ,在田埂上散步,看日落。
那样的日子,虽然辛苦 ,但很甜 。
我们计划着,等我工作稳定了,就攒钱买房 ,然后结婚。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直到 ,我妈被查出了尿毒症 。
这个消息,像一个晴天霹雷,把我们所有的计划都炸得粉碎。
我妈需要换肾 ,手术费,加上后期的治疗费用,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头。
我把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还是杯水车薪 。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快垮了。
是林疏 ,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把她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 。
那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准备我们结婚用的钱。
她还瞒着我 ,把她家那三间砖瓦房给卖了,带着她妈妈,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平房。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是在一个深夜 。
她妈妈给我打来电话,哭着说:“小陈,是阿姨对不起你 ,是小疏她……她太傻了……”
我当时就疯了,立刻买了最晚的一班车票,赶了过去。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出租屋里 ,就着昏暗的灯光备课。
她瘦了很多,脸色也很憔-悴- 。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她 ,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傻?”我哽咽着问。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
“不傻,你家 ,不就是我家吗?”
那一刻,我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
我发誓 ,我陈默这辈子,如果负了林疏,就天打雷劈。
我妈的手术 ,很成功。
钱,是林疏想办法凑齐的 。
她不仅卖了房子,还跟银行贷了款。
我们俩,一下子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为了还债 ,我除了本职工作,晚上还去做代驾 。
林疏也一样,她除了教书 ,周末还去县城给学生补课。
我们俩,像两只上了发条的陀螺,一刻也不敢停歇。
日子很苦 ,但我们俩在一起,就觉得有盼头 。
我们很少有时间见面,只能通过电话和视频 ,互诉衷肠。
每次视频,她都会笑着跟我说:“陈默,你别太累了 ,要注意身体。 ”
我看着视频里她日渐消瘦的脸,心如刀割 。
我说:“等你放了寒假,我们就结婚。”
她笑着点头,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开始拼命地攒钱 ,我想给她一个像样的婚礼 。
我想让她穿上最美的婚纱,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可是,我没想到 ,生活给我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
我爸,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送到医院 ,人已经不行了 。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了盖着白布的担架。
我整个人都懵了,像被抽走了灵魂。
家里的天 ,彻底塌了 。
我妈受不了这个打击,病情加重,再次住进了医院。
我一个人 ,守着医院,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家,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林疏接到电话,连夜就赶了过来 。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抱着我,任由我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段时间 ,是她,撑起了我们这个摇摇可危的家。
她白天要去学校上课,晚上就来医院陪我 。
她给我妈擦身 ,喂饭,讲笑话。
我妈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小疏啊,是我们陈家,对不起你。”
林疏摇摇头 ,“妈,您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 。 ”
我爸的后事,我妈的医药费 ,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我开始抽烟 ,酗酒。
我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跟林疏吵架 。
我知道,是我不对。
是我把所有的压力和负能量 ,都发泄在了她身上。
她从来不跟我计较,总是默默地承受着 。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我觉得 ,自己像个废物,什么都给不了她,只会拖累她。
有一次 ,我们又吵架了 。
我喝了点酒,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我说:“林疏,你走吧,别再管我了 ,我就是个累赘。”
我说:“你跟着我,不会有幸福的 。”
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愤怒 ,只有心疼。
“陈默,你看着我。 ”
她捧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认识的陈默 ,不是这样的 。他善良,有担当,他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
“你忘了吗?你说过 ,要去我的家乡,当一名乡村教师。”
“你忘了吗?你说过,要给我一个家。 ”
我的眼泪 ,再也忍不住了 。
我抱着她,哭得像个傻子。
“对不起,小疏,对不起。”
“没关系 ,都会过去的 。”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哄一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聊我们的相遇 ,聊我们的大学时光,聊我们对未来的憧憬 。
我们聊着聊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 ,又哭了。
生活虽然给了我们很多苦难,但幸运的是,我们还有彼此 。
为了尽快还清债务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辞掉现在这份安稳的工作,去南方闯一闯。
我有个大学同学,在深圳开了一家外贸公司 ,一直想拉我过去 。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林疏。
她沉默了很久。
“要去多久? ”
“三-年-。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混出个样子来,然后风风光光地回来娶你 。”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陈默 ,我不要你风风光光,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
“我知道。”我握住她的手,“小疏 ,相信我。 ”
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
她说:“我等你。”
就这三个字,成了我后来在无数个孤独的深夜里 ,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我去了深圳 。
那是一个充满机遇,也充满挑战的城市。
我跟着同学,从最底层的业务员做起。
为了拿下一个订单 ,我可以陪客户喝到胃出血 。
为了赶一个项目,我可以连续三天三夜不合眼。
我住最便宜的城中村,吃最便宜的盒饭。
我把每一分钱都省下来 ,寄回家里。
我和林疏,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异地恋 。
我们每天只能在深夜,通过视频见上一面。
我看着她越来越憔-悴-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也总是叮嘱我 ,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拼 。
我们聊得最多的,就是未来。
我们畅想着 ,等我还清了债,我们就结婚,生一个可爱的宝宝。
我们要在她的家乡 ,盖一栋小房子,房前种花,屋后种菜 。
这些美好的幻想 ,像一束光,照亮了我艰难前行的路。
我在深圳的第二年,事业开始有了起色。
我成了公司的销售冠军 ,手里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 。
我第一时间,就把银行的贷款,全都还清了。
我还给我妈换了一家更好的疗养院。
我感觉,我们的好日子 ,就要来了 。
我开始计划着,等我做完手头这个大项目,就跟老板辞职 ,回老家,跟林疏结婚。
我甚至连求婚戒指,都已经买好了。
我把这个好消息 ,在视频里告诉了林疏。
她听了,却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高兴 。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啊。”
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以为她只是累了。
直到,我从一个我们共同的大学同学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 。
他说 ,林疏,好像在跟她们学校的一个体育老师,走得很近。
我当时就炸了。
我不相信 。
我的小疏,不是那样的人。
我立刻打电话给她 ,质问她。
电话那头,她沉默了 。
她的沉默,像一把刀 ,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是真的吗? ”我的声音在颤抖。
“陈默,你听我解释 。”
“我不听!”我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林疏 ,我为了你,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
“我为了我们这个家 ,我……”
我的话,被她打断了。
“我们这个家?”她冷笑了一声,“陈默 ,你还记得,你有多久没回过这个家了吗? ”
“我妈生病,是谁在身边照顾?”
“过年的时候,别家都是团团圆圆 ,只有我们家,冷冷清清,是谁陪着我妈 ,吃那顿年夜饭?”
“陈默,你说的家,是你想象中的家 ,还是我们现在这个,只有我和我妈,相依为命的家? ”
她的话 ,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愣住了。
是啊 ,我好像,真的很久没有回去了 。
我总以为,我拼命赚钱,就是为了这个家。
可我忘了 ,家,需要的不仅仅是钱,更是陪伴。
“那个男的 ,对我很好,对我妈也很好 。”她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他会记得我妈的生日,会陪我妈去医院复查,会在我生病的时候 ,给我熬粥。”
“这些,你都做不到。”
“陈默,我累了 。 ”
“我等不起了。”
电话 ,被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深圳的街头 。
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这个我奋斗了两年的城市,在这一刻 ,变得无比陌生。
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
我以为我赢得了全世界,却把我最珍贵的东西 ,弄丢了。
我疯了一样,买了最快的一班飞机,飞了回去。
我要去见她。
我要把她追回来 。
我不能没有她。
我冲到她学校的时候 ,正好是放学时间。
我看见了她 。
她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并肩从校门口走出来。
那个男人,手里提着她的包 ,两个人有说有笑。
她笑得很开心,是我很久没有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 。
我的脚 ,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动一步。
她看见了我。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
那个男人,也顺着她的目光 ,看向我。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一丝戒备。
我像个小丑一样 ,站在他们面前 。
“小疏。”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那个男人 ,往前站了一步,把她挡在了身后 。
“你就是陈默吧? ”他开口了,声音很沉稳 ,“我叫张磊,是小疏的同事。”
“我们,能聊聊吗?”
我看着他 ,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林疏。
我点了点头 。
我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林疏没有来。
张磊给我点了一杯咖啡 。
“我知道,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他开门见山,“但是 ,陈默,我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凭什么?”我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 ,我和她之间,经历了什么? ”
“我知道 。”他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是大学同学 ,我知道你为了给你妈治病,吃了很多苦。我也知道,小疏为了你 ,付出了多少。”
“正因为我知道,我才更心疼她 。 ”
“她是个好女孩,她不应该再跟着你 ,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你所谓的未来,太遥远,也太虚无缥缈。而我,能给她现在想要的 ,安稳和陪伴。”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 ,敲在我的心上 。
我无力反驳。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陈默 ,放手吧 。”
“给她一条生路,也给你自己,一条生路。 ”
我从咖啡馆出来 ,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天,又下起了雨 。
不大,淅淅沥沥的 ,像我的心情。
我走到了我们曾经租住的那个小区的楼下。
我抬头,看着那个熟悉的窗户 。
灯,亮着。
我多想,冲上去 ,告诉她,我错了。
告诉她,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只要她 。
可是,我没有。
我只是站在雨里,像个傻子一样 ,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扇窗户的灯,熄灭了。
我知道 ,我跟她,彻底结束了 。
第二天,我回了深圳。
我没有再联系她。
我把所有的精力 ,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
我像个疯子一样,工作,赚钱。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忙 ,就不会再想起她。
可是,我错了 。
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的样子 ,都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起,我们在玉米地里,并肩作战的那个夜晚。
我想起 ,她红着脸,对我说:“今晚,别走了 。”
我想起 ,她在我怀里,哭着说:“我们是一家人。”
这些回忆,像一把钝刀 ,一遍一遍,凌迟着我的心。
一年后,我从同学那里,得知了她结婚的消息 。
新郎 ,是那个叫张磊的体育老师。
同学给我发来了他们的婚纱照。
照片上,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笑靥如花。
很美 。
我看着照片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
我给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祝你幸福。 ”
然后 ,我删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
又过了两年,我的公司,上市了。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
我有了车 ,有了房,有了一切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
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的身边 ,换了很多女人。
她们都很漂亮,很聪明 。
但没有一个人,是林疏。
我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像她那样 ,愿意陪我吃苦,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女孩。
有时候,我会在深夜里 ,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
我会想起那个下着大雨的傍晚 。
如果,那天晚上 ,我没有走。
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她想要的 ,不是我功成名就,而是我的陪伴。
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 ,生活没有如果 。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后来,我回过一次她的家乡。
那是一个很美的小镇 。
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我去了她任教的那所中学。
远远地 ,我看见了她 。
她正在操场上,带着一群孩子做游戏。
她还是那么瘦,但气色很好。
她的脸上 ,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幸福和满足的笑容 。
一个男人,走到她身边 ,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水杯。
是张磊。
他好像胖了一点,但看起来很精神。
他们俩站在一起 ,很般配 。
像一幅画。
我没有上前去打扰他们。
我只是远远地看着,然后,转身离开 。
回去的路上 ,我的车里,放着一首歌。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 ,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 ”
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林疏 ,谢谢你,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也对不起,我最终 ,还是把你弄丢了 。
愿你,往后余生,平安喜乐 ,再无颠簸。
而我,会带着这份遗憾,和这份回忆,继续走我未完的路。
只是 ,我的心里,永远缺了一块 。
那一块,叫林疏。
它会在每个下雨的夜晚 ,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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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本篇文章《那年我帮女同学收玉米,傍晚突然下大雨,她红着脸说:今晚别走了》能对你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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