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天麻花亮 ,雾气像刚点好的豆腐,颤巍巍耷在串场河上 。我趿着蒲草鞋,鞋底啪嗒着烂泥 ,沿圩埂晃。这雨,缠缠绵绵十来日,下得人心也快闷出霉斑。猛地一抬头 ,天上竟挂着半块月亮,黄蔫蔫的,活似娃儿啃剩的麦面饼 ,边沿还带着糊牙印 。我摸出那磨得发亮的“智能机”,指头划拉着,蹦出四句:“连阴半月心烦闷,云缝忽见月半轮。疑是天狗偷啃缺 ,清光犹照旧墙根。 ”
字句方成,心底两个魂便吵开了 。个穿灰布长衫的老学究,扶镜戳屏:“‘月半轮’?俚俗!当用‘玉钩斜挂’!”那光膀汉子一脚蹬开石子 ,嗓门炸雷:“穷讲究!庄户人看月亮,不像饼像啥?天狗啃月多热闹!”两人你言我语,声气忽高忽低 ,搅得月色都晃荡。那四句诗,倒像被揉熟了的面团,渐渐光润起来 ,既存了古意的底子,又添了乡野的生机。这月光,照过李白杜甫 ,也照着我盐阜的麦田;这争吵,是千年文脉在这河圩边上的又一次心跳 。
日头爬上屋檐,祖父把藤椅耷在墙根打盹。猫蜷在他脚边,尾巴一甩一甩。菜园里 ,祖母指甲轻掐茄柄:“茄子挑沉的,日子挑实的,虚头巴脑的 ,耷不住。 ”米香耷满屋子时,锅沿咕嘟着老戏 。她塞给孙子一块烤山芋:“慢些啃,烫嘴的幸福要细品。”——盐阜人的道理 ,都在这灶火与吃食里。**
薄雾散尽,陈老师坐在槐树墩上教童谣 。卖棒冰的自行车“叮铃铃”掠过,他掏出手帕包硬币:“慢点舔 ,凉东西烫喉咙。 ”祠堂边,篾匠王叔的手指像穿梭的鱼,竹丝“噼啪”裂成细条:“编席子要经纬分明 ,过日子要粗细均匀。”这童谣与手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耕读传家 ”,在日复一日中,默默抵御着时间必然带来的遗忘 。
夕阳耷在西边树梢时 ,祖父拎铁锨疏渠。泥点子溅到裤腿,他蹲河边搓洗,水波荡开一圈圈纹路:“你看这水 ,急的时候浑,慢的时候清。人一急,心就耷了淤泥 。”祖母端来绿豆汤 ,碗底沉着冰糖:“慢点喝,糖沉在底下,越喝越甜。”风掠过稻田 ,稻穗耷着头,沙沙响。这“耷”字,是谦卑 ,也是坚韧,是盐阜土地教给人们的生存智慧 。
月光像盐霜,耷上窗棂。母亲摇蒲扇赶蚊子,风里带着艾草香。父亲在灯下修闹钟 ,发条“铮铮 ”响。躺在凉津津的芦席上,虫声唧唧,如细弦轻拨 。我心里透亮:那长衫老学究与光膀汉子 ,何尝不是一个人内心的两面?一个求雅,一个守真;一个连着绵长文脉,一个扎着温热泥土。这月光下的争吵与融合 ,正是文章乃至生命的本来面目。**
恍惚间,云头似有天犬叼月逃窜,孙猴子踏云紧追 。月牙儿“噗嗤”一笑 ,滴溜溜滚成个亮汪汪的梦,沉进心窝。
收废品的喇叭声碾过青石板。祖父说:“这就是远方 。”他指着巷口:“它每天路过,你却从没听清过调子。 ”河岸芦花飞进厨房 ,沾在粥锅沿。祖母舀起一勺笑:“你看,芦花以为要去远方,结果落进咱碗里 。”
祠堂碑文斑驳,篾匠王叔用竹刀轻刮:“字磨没了 ,石头记得。”陈老师教孩子写“远 ”字:“‘辶’加‘元’,用脚走出来的才值钱。”
当最后一条乌篷船摇进暮色,河岸亮起渔火 。月光依旧静静地耷着 ,不言不语,照着老屋,也照着千里之外霓虹闪烁的楼宇。祖父泡着粗茶 ,茶香耷着热气:“人活九十,慢吞吞地走,才能看清路边是狗尾巴草还是金菊花。”这慢 ,并非停滞,而是一种根植于大地的沉着与明澈,是应对瞬息万变世界的恒定心力。
盐阜人常说:“耷得住风雨 ,才等得到天晴 。 ”幸福是祖母腌的酱豆——日头晒透,时间发酵;是祖父修了十年的板凳——腿歪了钉木楔,面裂了补桐油,坐下时不响不晃。
简单生活的真谛 ,是露水耷潮裤脚,太阳出来就干;是粥凉了添把火,话冷了暖颗心。这里的日子 ,是灶膛里耷着的炭火,不旺不灭;是河渠里耷着的水流,不疾不徐 。
余生 ,不过是一碗粥、一垄田 、一句耷在唇边的家常话,和一片无论圆缺都照着故乡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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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本篇文章《月照耷心处》能对你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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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概览:散文天麻花亮,雾气像刚点好的豆腐,颤巍巍耷在串场河上。我趿着蒲草鞋,鞋底啪嗒着烂泥,沿圩埂晃。这雨,缠缠绵绵十来日,下得人心也快闷出霉斑。猛地一抬头,天上竟挂着半块月亮,黄蔫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