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与六十四岁
我和老陈是在社区老年书法班认识的。他个子高高,总是穿着熨得笔挺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说话慢条斯理 。班里好几个阿姨都说他“有风度”,我也觉得他比那些咋咋呼呼的老头子强多了。
我们做了半年同学,每周三下午一起练两小时毛笔字。他常夸我的字“有灵气” ,下课后顺路送我回家,在我家楼下的小公园长椅上聊会儿天 。聊的都是些寻常话题:儿女、退休生活、年轻时的故事。他说话时总是看着我的眼睛,让人觉得被重视。
上个月 ,他突然提议:“听说云南现在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去玩几天?我做攻略,你只管跟着走就行 。 ”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们这年纪 ,一男一女单独出去旅行,算怎么回事?可他说得坦然:“就是找个伴儿出去走走,你别多想。”我犹豫了几天 ,最终还是答应了 。说实话,我守寡八年了,女儿在外地成家立业,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也许 ,是该有点涟漪了。
出发那天,他准时到我家楼下接我 。白衬衫,卡其裤 ,擦得锃亮的皮鞋,还帮我提行李,确实让人暖心。飞机上 ,他细心给我调座椅 、要毛毯,空姐走过时对我们笑了笑,那眼神分明写着“羡慕”。我心里泛起一丝久违的甜。
第一天到丽江 ,住进他订的客栈 。前台问:“一间大床房? ”
“两间。”老陈纠正得很快。
我心里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失落 。安顿好后,我们逛古城。青石板路 ,小桥流水,确实很美。他一路给我讲纳西族的历史,引经据典,显得很有学识 。可走着走着 ,问题开始浮现。
路过一家银饰店,我看中一对耳环,标价380。我拿起来看了看 ,觉得有点贵,正要放下,老陈说话了:“喜欢就买 ,我送你 。”说着掏出钱包。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我急忙摆手 。
他坚持要付,推搡间 ,店员和其他顾客都看着我们。最后我硬是自己刷了卡,气氛却尴尬起来。走出店门,他叹了口气:“你这人就是太要强。”
这只是开始 。
晚餐时 ,我点了三道特色菜。他看了一眼菜单:“点多了,我们两个人吃不完。”硬是让我去掉一道 。吃饭时,他把盘子里的菜分成严格的两半,连菌菇都数着分。我哭笑不得:“不用这么仔细吧? ”
“浪费可耻。”他严肃地说 。
晚上回到各自房间 ,他发来微信:“今天走了很多路,你泡个脚,明天记得穿更软的鞋。”
我回了个“谢谢 ” ,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天去玉龙雪山 。大巴上,他拿出自备的保温杯和小袋装茶叶,说景区的水贵。我带了瓶装水 ,他摇摇头:“瓶装水不健康,还制造塑料垃圾。”一路上,他不停指出其他游客的不文明行为:那个乱扔垃圾 ,这个大声喧哗...语气里满是优越感 。
坐缆车时,因为恐高,我有点紧张。他非但没有安慰 ,反而开始长篇大论讲解缆车的机械原理和安全系数,像个工程师在做报告。我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树木,手心冒汗,只希望他别说了。
到了雪山观景台 ,风景壮丽得让人屏息 。我正想拍几张照片,他走过来,认真地说:“你站那里 ,我给你拍。不过要注意构图,不能太游客照。”接着指挥我调整姿势、表情,整整五分钟 。等我拿过手机一看 ,照片确实不错,可那份自然流露的惊喜感,早就被折腾没了。
最让我无语的是第三天。
我们报了个一日游去拉市海 。团里有对年轻情侣 ,女孩穿着漂亮的红色长裙。老陈多次“不经意”地看向那边,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这种年纪穿这么艳,不够端庄。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看她一直玩手机 ,对男朋友爱答不理,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忍不住说:“人家穿什么、玩不玩手机,关我们什么事?”
他愣了愣,摇头道:“你还是太单纯 ,不懂看人 。 ”
那天晚上,我胃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吃不惯。他听说后 ,从自己房间拿来一盒药,仔细阅读说明书,然后倒了温水 ,看着我把药吃下去。“这种药饭后吃效果更好,你晚饭吃得太急了,”他说 ,“养生要讲究细嚼慢咽 。”
我道了谢,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这不是关心,更像是一种控制。
第四天 ,矛盾终于爆发了。
我们去束河古镇,我看中一条手工披肩,摊主开价280 。我照例还价,老陈站在一旁 ,突然插话:“这种东西成本最多80,你卖180已经赚很多了。 ”
摊主是个彝族老太太,一听这话不高兴了:“老板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我们一针一线手工织的。”
“手工也有高低之分,”老陈推了推眼镜 ,“你这针脚不够密实 。 ”
老太太脸色变了。我赶紧打圆场,最后以200元买下。离开摊位后,老陈还在说:“你太好说话了 ,这种就该砍到150 。”
我忽然停下脚步:“老陈,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教我怎么做事?”
他愣住了:“我只是给你建议。 ”
“可我不需要!”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从吃什么 、穿什么鞋、怎么拍照、怎么买东西 ,甚至怎么吃药...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决定?”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说:“好,我明白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他不再提建议 ,也不再主动说话,只是机械地跟着路线走。那种沉默比之前的指手画脚更让人难受——它带着明显的受伤和赌气。
第五天返程,飞机上我们几乎没有交流 。落地后 ,他依然帮我拿行李,打车先送我回家。到小区门口时,他说:“上去坐坐? ”
“今天太累了 ,改天吧。”我婉拒了。
他点点头,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那...你好好休息 。”
上楼时 ,我提着行李箱,每一步都沉重。脑海里闪过这五天的片段:他一丝不苟的分菜 、对各种“不文明 ”的批判、对我选择的不断纠正、那种无处不在的优越感和控制欲...我忽然明白了那种一直萦绕的不适感是什么——在他眼里,我仿佛不是一个平等的旅伴 ,而是一个需要被指导和管理的对象。
回到家,泡了杯茶,我坐在窗前发呆 。手机响了,是老陈发来的微信:“安全到家了吗?这几天辛苦你了 ,我可能有些地方考虑不周,请多包涵。”
很得体,很老陈。
我看着那条消息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老陈,我到家了 。 ”我顿了顿 ,深吸一口气,“有件事,我觉得还是直接说比较好。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单独来往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因为这次旅行?”
“算是吧 。 ”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空 ,“我发现,我们可能不太合适做朋友。”
“就因为我说了你几句?提了些建议?”他的声音里有了起伏,“我是为你好。 ”
“问题就在这儿 ,”我突然平静下来,“你总是觉得你知道什么是对我好。可老陈,我58岁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
“比如?”
“比如我想要的是平等轻松的相处 ,而不是随时随地被评判和指导。我想要的是互相尊重差异,而不是被塑造成你认可的样子。 ”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这几天,我觉得自己像在参加一场持续的考试,而考官永远是你 。”
长久的沉默后 ,他说:“我以为...我们相处得不错。”
“那是你以为。 ”我苦笑,“老陈,你是个好人 ,有原则,有学识 。但和你在一起,我很累。时时刻刻都要注意是否符合你的标准 ,是否‘得体’,是否‘正确’。我老了,不想活得这么累 。”
他叹了口气,那叹气声通过话筒传来 ,沉甸甸的:“我明白了。抱歉让你有这种感受。”
“也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 ”我说的是真心话。
挂断电话后,我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女儿打来视频电话,问我旅行如何。
“挺好 ,”我说,“去了很多地方 。”
“和陈叔叔相处得怎么样? ”她眨眨眼,带着试探。
“我们决定只做普通朋友了。”我坦然回答 。
女儿有些惊讶 ,但看我神色平静,也没多问,转而聊起外孙的近况。
聊完后 ,我起身给自己做了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打开电视看一档轻松的综艺节目。主持人说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我居然笑出了声 。
忽然想起旅途中一个片段:第三天晚上 ,我们在客栈院子里看星星。老陈指着天空说:“那是北斗七星,古代人用它辨别方向。”然后又说了些星座和神话故事 。
当时我说:“你知道吗?有时候看星星,不一定非要知道它是什么星座 、有什么故事。只是看着它们亮晶晶地挂在那里,就觉得很好。 ”
他沉默了一会儿 ,说:“你这种想法...很感性 。”
现在想来,那就是我们之间最根本的不同吧。他需要定义、分类、解释 、规范;而我,在某些时刻 ,只想感受。
五天的旅行,没有争吵,没有狗血剧情 ,只是在琐碎的日常中,清楚地看到了彼此的不合适。这大概就是中年以后的关系——少了年轻时的冲动与幻想,多了份看清本质的清醒 。
我收拾行李时 ,翻出那条在束河买的披肩。柔软的羊毛,斑斓的色彩,和我平时的风格不太一样。我把它披在肩上 ,站在镜子前看了看,笑了 。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不必勉强。58岁,我还有时间遇见合拍的人 ,或者,就和自己好好相处。
窗外,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明天 ,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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