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后,当王家的孩子,那个我看着长大的、小名叫石头的小子 ,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给我打来第一通越洋电话时,他喊的不是“建军叔” ,而是“爸 ”。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能听到他刻意压抑着的、属于成年男人的哽咽 。
这声“爸”,我担了三十年。它沉甸甸的 ,藏着一个夏天的蝉鸣,一个年轻嫂子无声的眼泪,和一碗我用所有积蓄换来的红糖鸡蛋。
一切 ,都要从1989年那个闷热的午后说起,从那道吱呀作响的门缝说起 。
第1章 那个闷热的午后
1989年的夏天,空气像是被泡在温水里的棉花 ,吸饱了水分,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我高考落榜,整个人也像这天气一样,蔫头耷脑 ,前途和空气一样混沌不清。
我们家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青砖墙壁上爬满了斑驳的岁月痕迹 。隔音差得要命,东家的吵架声 ,西家的饭菜香,混杂在一起,就是一部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剧。
隔壁住着王哥一家。王哥名叫王振华 ,是个常年在外跑工程的建筑工人,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 。家里就剩下他媳妇,林秀英 ,我们都喊她秀英嫂子,还有一个刚满月的儿子,小名叫石头。
秀英嫂子是个很安静的女人 ,皮肤白净,眉眼细长,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绪。她不像院里其他媳妇那样爱凑在一起扯闲篇,大多数时候 ,你看到她,总是在水龙头前默默地洗着堆成山的尿布,或者抱着孩子在楼道里轻轻地踱步 。
我妈总在我耳边念叨:“建军 ,你看人家秀英,一个人带孩子多不容易。你个大小伙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看到什么重活,搭把手。”
我嘴上“嗯嗯 ”地应着,心里却有些发怵。我怕跟她打交道 。倒不是讨厌她 ,而是她身上那股子疏离和安静,让我这个毛头小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每次在楼道里碰见,我也就是红着脸 ,含糊地喊一声“嫂子”,她也只是对我点点头,浅浅地笑一下,那笑容里总藏着点什么 ,像水里的月亮,看得见,捞不着。
那天下午 ,我妈去我姥姥家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我躺在床上翻着一本旧武侠小说,翻来覆去 ,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蝉声一阵高过一阵,搅得人心烦意乱。
隔壁,又传来了石头的哭声 。
起初是“哇哇”的几声 ,像小猫叫,我没在意。但这哭声渐渐变得尖锐 、急促,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劲儿 ,一声声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烦躁地把书扣在脸上,想隔绝这声音 。可那哭声仿佛有穿透力,穿过书本,穿过墙壁 ,直接扎在我的心上。
我忍不住想,这孩子怎么哭得这么凶?是饿了?还是病了?秀英嫂子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
鬼使神差地 ,我下了床,光着脚,像个小偷一样 ,悄悄地凑到了我们两家相隔的那堵墙边。那堵墙上有一个通风口,早就废弃了,但上面糊的报纸已经破了个小洞 。我把耳朵贴上去 ,哭声更清晰了,还夹杂着秀英嫂子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哄劝声。
“石头乖,不哭了 ,不哭了啊……妈妈在呢…… ”
她的声音发着抖,充满了无助。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着我,我悄悄地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道门缝。我们两家的门是对着的 ,从我这个角度,正好能透过她家那扇虚掩着的门,看到屋里的一角 。
就是这一眼 ,让我此后的人生,拐了一个大弯。
第2章 门缝里的秘密
屋里的光线很暗,为了挡住西晒的毒太阳 ,窗户上挂着厚厚的旧床单。秀英嫂子就坐在床边,背对着我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衬衫,长发用一根布条松松地系在脑后 ,露出一段白皙却瘦削的脖颈。
她怀里抱着哇哇大哭的石头,解开了胸前的扣子,正在喂奶。
那个年代 ,这种事在农村、在老旧的居民楼里,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夏天天热,当妈的为了图方便,在院子里当众喂奶的也不少见。
可我还是觉得脸颊滚烫 ,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我十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 ,是,是下流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关上门,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但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眼睛也挪不开。
因为我看到的,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不是一幅温馨的 、充满母性光辉的画面。
恰恰相反,那是一幅令人心碎的挣扎图景。
石头的小脑袋在她怀里拱来拱去 ,小嘴急切地吮吸着,却因为吃不到东西而发出愤怒的、绝望的啼哭。而秀英嫂子,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没有哄孩子,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 ,有泪水,一滴,两滴 ,砸在她怀里那块蓝色的布料上,迅速晕开,变成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在哭 。
一个母亲 ,在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无声地流着眼泪。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又酸又胀。那一瞬间 ,所有青春期的躁动和龌龊的念头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同情和困惑 。
她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王哥不是刚寄钱回来了吗?我前几天还看到邮递员送信来着。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也许是我的呼吸声重了些 ,也许是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秀英嫂子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看到她那张泪痕未干的脸,眼睛又红又肿 ,写满了惊慌 、羞耻,以及一种被窥破秘密后的绝望 。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脸烫得能烙饼。完了,被发现了。我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手足无措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我该怎么办?是立刻关上门逃跑,还是冲过去跟她道歉?
她会怎么想我?会不会把我当成一个无耻的流氓?会不会去告诉我妈?从此以后,我们两家还怎么相处?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忘了。
我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她可能会尖叫 ,可能会骂我,可能会“砰 ”地一声把门摔上 。无论哪一种,都是我应得的。
然而,她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眼神里的惊慌和羞耻慢慢褪去,取而代de是 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哀伤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邻居家的半大小子 ,倒像是在看一根能救命的稻草。
她看了我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在一片死寂中,她动了 。她抬起手 ,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然后,冲着我 ,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虚弱地,招了招手。
那是一个让我进去的手势。
我彻底懵了 。
第3章 一碗红糖鸡蛋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步一步 ,机械地挪进了她的屋子。
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楼道里的光亮,也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屋子里的空气更加闷热,混杂着一股淡淡的奶腥味和汗味。
我低着头 ,不敢看她,两只手紧张地搓着衣角,活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
“嫂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听到孩子哭得厉害,我……”我的声音干涩沙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 ,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
我愣住了。她没有骂我,没有质问我。
“你……都看到了? ”她又问 。
我咬着嘴唇 ,窘迫地点了点头,脸烧得更厉害了。
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像是叹息又像是抽泣的声音,然后把怀里哭得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石头 ,轻轻放在了床上。她拉过被子,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动作间充满了疲惫 。
“建军,你坐吧。”她指了指床边的一张小板凳。
我依言坐下 ,屁股只敢沾个边,身体绷得像块石头 。
屋子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只有石头还在抽抽搭搭地哭着。秀英嫂子就那么坐着 ,看着床上的孩子,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无声无息 ,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大人哭得这么伤心,这么绝望。我手足无措,只能干巴巴地说:“嫂子 ,你别哭啊……孩子是不是病了?要不,送医院吧?”
她摇了摇头,用手背擦掉眼泪 ,终于抬起头,正视着我 。
“他没病。”她的嘴唇哆嗦着,“他就是饿。 ”
“饿?”我更糊涂了,“你不是在……在喂他吗?”
我的话一出口 ,就后悔了 。这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果然,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说出那句藏了很久的 、让她羞于启齿的秘密 。
“我……我没有奶水。 ”
这六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 。”她哽咽着 ,“刚开始还有一点,这几天,越来越少 ,今天……一滴都挤不出来了。他饿得直哭,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我妈说过,当妈的要是没奶 ,孩子就得喝米汤。可米汤哪有什么营养,刚满月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那……那王哥寄来的钱呢?”我脱口而出,“买奶粉啊!”
那个年代 ,奶粉是稀罕物,也是奢侈品。但为了孩子,再贵也得买。
提到钱 ,秀英嫂子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他上个月是寄钱回来了 。可是……我娘家弟弟要结婚,我妈来信说手头紧 ,让我……让我先帮衬一下。我就……我就把钱都寄回去了。 ”
“都寄回去了?”我失声叫道 。
“嗯。”她点了点头,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我以为……我以为我自己的奶水够他吃到振华下次寄钱回来。谁知道…… ”
她没有再说下去 ,但剩下的话,我全都明白了 。
一个年轻的母亲,为了帮衬娘家 ,把丈夫辛苦挣来的、给孩子保命的钱寄走了。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也低估了现实的残酷。现在,孩子嗷嗷待哺,她却因为自己的决定 ,陷入了绝境 。
她为什么不求助?为什么不跟我妈说?
“嫂子,你怎么不跟我妈说一声?或者跟你婆婆说?”
“我怎么有脸说?”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跟婆家说,他们会骂死我,说我胳膊肘往外拐 ,不心疼他们王家的孙子。跟我妈说……她只会更着急,再想办法给我凑钱,她身体不好 ,我不能再让她操心了。”
她把所有的苦,所有的错,都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 。她宁愿自己喝着清汤寡水 ,饿得没有奶水,听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也不愿意向任何人开口。
直到今天,被我这个外人 ,以一种最难堪的方式,撞破了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建军 ,嫂子求你个事。今天的事,你能不能……别说出去?尤其别让知道 。 ”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嫂子,你放心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谢谢你。”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
可是,保密有什么用呢?问题根本没有解决。石头还在饿着肚子哭。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床上哭得快没力气的孩子 ,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站起身,在屋里焦躁地踱了两步。我兜里比脸还干净,高考失利后 ,我妈断了我的零花钱 。我该怎么办?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我的枕头底下,藏着我偷偷攒下的二十块钱。那是我准备买一套新的数理化复习资料,准备来年再战的钱 。
二十块钱。在1989年 ,对一个没有收入的学生来说,是一笔巨款。
我没有丝毫犹豫。
“嫂子,你等我一下! ”
我丢下这句话 ,转身跑回自己家 。我冲进房间,掀开枕头,抓起那几张被我压得平平整整的纸币 ,紧紧攥在手心,又跑了回去。
我把钱塞到秀英嫂子手里,气喘吁吁地说:“嫂子 ,你快去……去供销社,给孩子买罐奶粉!剩下的,买点鸡蛋 ,再买点红糖!我妈说,这个下奶!”
秀英嫂子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手 ,把钱推还给我:“不,建军,这不行!这是你的钱 ,我不能要!”
“你必须拿着! ”我急了,又把钱硬塞回她手里,“这是给石头的!不是给你的!你忍心看着他一直这么饿下去吗?”
“可是……”
“别可是了! ”我打断她 ,语气不容置疑,“就当我……就当我借给你的!等王哥回来了,你再还我!”
我知道 ,这句“借”只是一个借口,为了保全她那点可怜的自尊。
秀英嫂子攥着那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嘴唇哆嗦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她“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无声的饮泣 ,而是嚎啕大哭。她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 、羞耻、恐惧和绝望 ,都宣泄了出来。
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等她自己哭完。
哭了很久 ,她才慢慢止住哭声,用红肿的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建军 ,谢谢你。你这个恩,嫂子……记一辈子 。”
那天下午,秀英嫂子用我的钱 ,买回了一罐“幸福牌”奶粉,还有一网兜鸡蛋和一包红糖。
她用开水冲了奶粉,小心翼翼地喂给石头。饿了半天的小家伙,抱着奶瓶 ,发出满足的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很快就睡着了 。
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秀英嫂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没让我走 ,而是去了公共厨房,给我煮了一碗红糖卧鸡蛋。搪瓷碗里,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在红褐色的糖水里微微颤动,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她把碗递给我,轻声说:“建军 ,吃了它 。嫂子身上没别的,就这个,你别嫌弃。”
我端着那碗滚烫的红糖鸡蛋 ,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这在当时,是她能拿出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
我一口一口地吃着,甜到了心里 ,也烫到了心里。
从那天起,一个秘密的约定,在我们之间悄然形成。
第4章 闲言碎语
自从那天以后 ,我和秀英嫂子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
那层隔在我们之间的、名为“尴尬 ”和“疏离”的薄冰,彻底融化了。我不再是那个见了她就脸红低头的毛头小子 ,她也不再是那个眼神总是躲闪的、沉默的邻家嫂子。
我成了她的同盟,是她那个不能说的秘密的唯一知情者 。
我妈不在家的时候,我会主动去帮她提水 、搬煤球。她一个人抱着孩子不方便出门 ,我就成了她的“采购员”,帮她去买菜、买酱油。每次去,她都会把钱和粮票仔细地算好 ,用一块手帕包着递给我,生怕占我一点便宜 。
有时候,石头晚上哭闹得厉害,她一个人实在熬不住 ,就会抱着孩子,轻轻敲我家的门。我打开门,看到她憔悴的、带着黑眼圈的脸 ,二话不说,就把孩子接过来,让她能眯上一小会儿。
我抱着那个软乎乎的小家伙 ,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我高考失利的颓丧和迷茫 ,似乎在这些琐碎的 、具体的“责任 ”中,被一点点冲淡了 。我不再整天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我开始帮着我妈做家务 ,甚至重新拿起了课本,在哄睡了石头的深夜里,借着昏黄的灯光,做几道数学题。
我妈看在眼里 ,喜在心上,总夸我“长大了,懂事了”。她以为我是因为高考失败才发奋图强 ,却不知道,真正让我一夜之间“长大”的,是隔壁那个年轻母亲无声的眼泪 ,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
然而,人言可畏。
在筒子楼这种毫无隐私可言的环境里,我和秀英嫂子之间过于“亲近 ”的来往 ,很快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起初是一些窃窃私语 。我端着饭碗在楼道里吃饭时,总能感觉到一些异样的目光。院子里那些平日里最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婆,一看到我 ,就立刻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还不时地朝我这边瞟上几眼。
渐渐地,一些风言风语开始传进我妈的耳朵里 。
“刘姐 ,你家建军可真有出息啊,对邻居比对亲妈还上心。”
“是啊,王家那媳妇子 ,男人常年不在家,多亏了你家建军,里里外外一把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呢。”
这些话,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我妈一开始还没当回事,笑呵呵地替我解释:“孩子们处得好,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
可闲话就像滚雪球 ,越滚越大,也越滚越难听。
“一个大小伙子,一个年轻小媳妇,男人又不在家 ,这天天往一块凑,能有什么好事?”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那林秀英 ,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终于有一天,我妈黑着脸把我叫到屋里,关上了门 。
“陈建军 ,你给我说实话! ”她压低了声音,眼睛里冒着火,“你跟隔壁那个……那个林秀ins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你说什么呢?”我心里一惊,但表面上还故作镇定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邻居,互相帮个忙。”
“帮忙? ”我妈冷笑一声,“有你这么帮忙的吗?人家孩子一哭,你比他亲爹还着急!人家缺个油盐酱醋 ,你蹬蹬蹬就跑去买!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说你……说你跟她不清不楚!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他们那是胡说八道!”我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妈 ,秀英嫂子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王哥又不在家,我帮她一下怎么了?你不是也常教育我要我这么做的吗? ”
“我是让你搭把手 ,没让你把魂儿都搭进去!”我妈气得直拍大腿,“你是个大小伙子,她是个年轻媳妇 ,瓜田李下的,你不知道避嫌吗?陈建军,我告诉你 ,从今天起,你不许再跟她有任何来往!听见没有!”
我心里又气又委屈。我知道我妈是为了我好,是为了我们家的名声 。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真相。他们不知道秀英嫂子经历过怎样的绝望 ,不知道如果我们都不帮她,她和孩子要怎么熬下去。
那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我不能说 ,也无法解释 。
我咬着牙,梗着脖子,第一次对我妈说了“不 ”。
“妈 ,我做不到。嫂子她……她真的很困难 。我不能不管她。”
“你!”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 ,她狠狠地一跺脚,“你真是鬼迷心窍了!好,你不管 ,我管!我明天就去找她说清楚,让她以后离你远点! ”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知道我妈的脾气,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如果她真的去找秀英嫂子 ,以嫂子那样的性子,她会多难堪?我们的约定,我们的秘密 ,还能保得住吗?
那个晚上,我彻夜未眠。
而我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正在悄然逼近。
第5章 归来的男人
风暴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也更猛烈 。
两天后,王振华回来了。
他这次回来 ,没有像往常一样提前打电报,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家门口,像个从天而降的“惊喜”。或者说 ,是“惊吓 ” 。
他回来的时候,恰好是傍晚。我刚帮秀英嫂子把晾在院子里的尿布收回来,正准备递给她。我们俩就站在她家门口,中间隔着一堆散发着肥皂香味的尿布 ,说了几句话 。
我问她,给石头买的奶粉还够不够。她说,省着点喝 ,还能撑几天。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黝黑的身影,背着一个巨大的帆布包 ,出现在了楼道的另一头 。他浑身沾满了尘土,眼神疲惫,但当他看到门口的我们时 ,那疲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是王哥。
秀英嫂子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就褪尽了,手里的尿布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张了张嘴,像是想喊他 ,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我也愣住了,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王哥,你回来了?”
王振华没有理我。他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 ,充满了审视和怀疑。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上那堆属于他儿子的尿布上,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迈开大步,从我们中间挤了过去,用肩膀重重地撞了我一下 ,然后“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我和秀英嫂子被关在了门外,面面相觑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我知道,他误会了 。
那天晚上,隔壁的争吵声 ,第一次毫无顾忌地传了过来。
先是王振华压抑着的、暴怒的质问声,然后是秀英嫂子低低的、委屈的辩解声。我听不清他们具体在吵什么,但那些关键词,像“天天来 ” 、“不清不楚”、“男人的脸” ,还是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耳朵 。
我妈坐在我们家饭桌前,脸色铁青,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 ,一边用眼角狠狠地剜我。
“听到了吗?陈建军,你听到了吗? ”她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你干的好事!现在好了 ,人家丈夫回来了,你把人家的家都搅和了!你满意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像是被油煎一样难受。我害了秀英嫂子 。如果不是我 ,他们夫妻俩不会吵成这样。
第二天,整个院子的气氛都变得很诡异。邻居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他们终于等到了他们期待已久的“好戏”。
我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 ,没敢出门。
直到傍晚,我家的门被敲响了。
是王振华 。
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浑身酒气,显然是喝了不少。他一进门 ,就指着我的鼻子,吼道:“陈建民,你给我出来! ”
我妈赶紧拦在他面前:“振华 ,有话好好说,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王振华一把推开我妈,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你小子,趁我不在家,勾搭我媳妇 ,你是不是男人! ”
“王哥,你误会了!我跟嫂子是清白的!”我急着辩解 。
“清白?”他冷笑一声,指着隔壁 ,“清白到天天往我家跑?清白到连我儿子的尿布都帮你收?你骗鬼呢! ”
他的吼声引来了楼道里所有的邻居,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我们家门口看热闹。
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我能说什么?我说我是去帮她提水?帮她买菜?帮她哄孩子?在所有人眼里,这些都只会坐实我的“殷勤” ,坐实我们的“奸情” 。
那个关于奶粉的秘密,是秀英嫂子最后的尊严。我答应过她,不能说。
我只能一遍遍地重复:“我们真的没什么 。”
“没什么?那你倒是说说 ,你图她什么? ”王振华步步紧逼。
就在我百口莫辩,准备挨他一拳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什么都不图 。”
是秀英嫂子。
她站在门口 ,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拨开看热闹的人群 ,走到王振华面前。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她 。
“王振华,你闹够了没有?”她看着自己的丈夫 ,一字一句地说,“你觉得丢人是不是?好,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丢人! ”
她深吸一口气 ,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包括我妈 ,包括所有幸灾乐祸的邻居。
然后,她用一种清晰的、带着颤音,但却无比决绝的声音 ,说出了那个被她死守了几个月的秘密。
“你走之后,我没了奶水 。你寄回来的钱,我寄回了娘家。石头饿得整天哭 ,我连给他买一罐奶粉的钱都没有!我没脸跟任何人说,我只能抱着孩子一起哭!”
“是建军,”她转过头 ,看向我,眼睛里含着泪光,“是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发现了。是他 ,拿出了他准备复读买资料的钱,给我买了奶粉,买了鸡蛋 。是他 ,怕我一个女人家被人说闲话,才偷偷地帮我提水买菜。他不是图我什么,他是在救我们娘俩的命! ”
“王振华 ,你问我丢不丢人?一个大男人,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家饿肚子,让一个邻居家的半大小子来接济 ,你告诉我,到底是谁丢人!”
她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每一个字 ,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王振华的脸上,也抽在每一个曾经说过风凉话的邻居脸上。
整个楼道,死一般的寂静 。
第6章 一辈子的兄弟
王振华彻底愣住了。
他脸上的醉意和怒气 ,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嘴唇翕动着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变成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他那张被工地上的风沙吹得粗糙黝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一个堂堂七尺的汉子 ,在工地上能扛起上百斤的水泥,此刻,却在妻子这番话面前 ,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围观的邻居们也都傻了眼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看好戏的兴奋,变成了尴尬和羞愧。几个刚才还说风凉话的婆娘 ,悄悄地缩回了脑袋,关上了自家的门。
我妈也怔住了 。她看着秀英嫂子,又看看我 ,眼神复杂。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这个儿子会那么“反常”,为什么会梗着脖子跟她顶嘴。
秀ال英嫂子说完那番话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晃了晃 。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扶住她。
可王振华比我更快。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 ,一把抓住了秀英嫂子的胳膊 。他的动作很猛,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慌乱。
“秀英,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秀英嫂子没有回答 ,只是把脸转向一边,眼泪无声地滑落 。
这个动作,就是最肯定的回答。
王振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看着妻子苍白的脸,看着她瘦削的肩膀 ,这个在外面流血流汗都不吭一声的男人,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怎么这么傻啊!钱没了可以再挣,你和孩子要是出了事 ,我……我回来还有什么用!”
他抬起手,那只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想要去擦拭妻子脸上的泪 ,却又停在了半空中,仿佛觉得自己不配 。
最后,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 ,清脆响亮,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不是个东西!我王振华不是个东西!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痛苦地低吼着 。
秀英嫂子也被他这个举动吓到了,连忙抓住他的手,哭着说:“振华,你别这样 ,不怪你,都怪我……”
夫妻俩在楼道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相拥而泣。
那一刻,所有的误会 、猜忌和流言蜚语,都在他们真挚的眼泪中 ,烟消云散。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心里百感交集 。我既为秀英嫂子沉冤得雪而感到欣慰 ,又为这对患难夫妻的深情而动容。
过了好一会儿,王振华才慢慢平复了情绪。他松开妻子,转过身 ,郑重地朝我走来 。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九十度的躬 ,头几乎要埋到地上。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王哥,你这是干什么!使不得!”
他直起身 ,一把握住我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砂纸 ,却充满了力量 。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血丝,也满是感激。
“建军 ,不,兄弟。”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以前 ,是我王振华有眼不识泰山,是我混蛋,是我误会了你。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 ”
“哥,你别这么说。”我心里一阵发酸。
“你听我说完 。”他打断我 ,语气无比诚恳,“我王振华这辈子,没求过人 ,也没服过谁。但今天,我服你。你是我王振华的恩人,是我儿子石头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 ,我记一辈子! ”
他顿了顿,又说:“那二十块钱,我会尽快还你 。不 ,我要加倍还你!”
“哥,钱的事不着急。”我连忙说,“你先照顾好嫂子和孩子。 ”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转过身,面对着楼道里还没散尽的邻居,朗声说道:
“各位街坊邻居 ,都听好了!我媳妇,林秀英,是个好女人!我兄弟 ,陈建军,是个仗义的好汉子!之前是我王振华混账,误会了好人。以后 ,谁要是再敢在我背后嚼舌根,说我媳妇和我兄弟半个不字,别怪我王振华翻脸不认人!”
他的声音洪亮 ,掷地有声,在楼道里久久回荡。
那些还探着头的邻居,一个个都缩了回去 。
从那天起 ,院子里的风言风语,彻底消失了。
王振华没有食言。三天后,他不知道从哪凑了四十块钱,硬塞给了我。他说 ,二十块是本金,另外二十块,是利息 ,也是谢意 。
我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但我们之间的情谊,早已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了。他不再叫我“建军” ,而是改口叫“兄弟 ” 。他把我当成了真正的、可以托付后背的家人。
一场差点毁掉两个家庭的风波,最终,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让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牢固。
而我,也因为这件事 ,真正理解了“成长”的含义 。它不是年龄的增长,而是在你选择承担责任的那一刻,悄然完成的。
第7章 喊“叔”的儿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筒子楼里的生活 ,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有些东西,却永远地改变了。
王振华没有再急着回工地 。他请了一个月的假 ,踏踏实实地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他包揽了所有家务,每天变着花样给秀英嫂子做好吃的,鲫鱼汤、猪蹄汤 ,只要是听人说下奶的,他都去买来做。
秀英嫂子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那笑容,不再是以前那种浅浅的 、带着愁绪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明媚的笑。
石头也像吹了气一样 ,长得飞快,白白胖胖,见人就笑,特别招人喜欢。
而我 ,也成了王家的常客。
不再是偷偷摸摸地帮忙,而是光明正大地串门 。王振华每次做了什么好吃的,第一个就端一碗给我送来。他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看待 ,有什么心事,都愿意跟我说。
他说,他在外面拼死拼活 ,就是想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差点因为自己的疏忽 ,害了他们 。他说,以后他要多回家看看,钱是挣不完的 ,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呢,也把石头当成了自己的亲侄子。他会笑了,会翻身了,会爬了 ,每一个小小的进步,都让我欣喜不已 。
他长出的第一颗牙,咬的第一个人 ,就是我。
他学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 ”,也不是“妈” ,而是在我抱着他的时候,含糊不清地喊出了一声:“叔……叔……”
那一刻,我的心都快化了。
第二年 ,我没有再参加高考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对上大学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执着了。我跟着一个远房亲戚 ,去南方学做生意。
临走前,王振华和秀英嫂子给我送行 。王振华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两百块钱。他说:“兄弟,出门在外 ,不能没有钱。这个你拿着,就当是哥投资你的。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哥就行 。”
秀英嫂子则给我煮了一碗红糖鸡蛋 ,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她说:“建军,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 ”
我揣着那两百块钱 ,吃着那碗红糖鸡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后来的很多年,我一直在外打拼。从摆地摊开始 ,到开小店,再到办工厂,吃了很多苦 ,也走了很多弯路 。但每次遇到困难,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想起1989年那个夏天,想起秀英嫂子无助的眼泪 ,想起王振华那一声“兄弟”,想起石头那一声软糯的“叔叔”。
是他们,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责任 ,什么是情义。
我和王家的联系,从来没有断过 。王振华常年在外,我便成了石头名副其实的“代理爸爸 ”。
我每次回家 ,都会给他带最新的玩具和书本。他的家长会,我去开 。他被同学欺负了,我去找老师。他学习上遇到难题 ,我熬夜给他辅导。
我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经济上宽裕了。我坚持承担了石头从小学到大学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 。王振华一开始坚决不同意,他说他欠我的已经够多了 ,不能再让我破费。
我跟他说:“哥,你这就见外了。石头的叔叔,给侄子花点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再说了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
我说这话的时候 ,石头就在旁边听着。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就这样,石头一年年长大 。他很争气 ,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考上了重点大学,后来又拿到了全额奖学金 ,去了美国留学。
他出国那天,我们一家人,包括我妈 ,还有王振华和秀英嫂子,一起去机场送他 。在安检口,这个已经比我还高半个头的的大小伙子,先是拥抱了王振华和秀英嫂子 ,最后,他走过来,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在我耳边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叔,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 ”
我拍着他的背 ,笑着说:“傻小子,跟叔客气什么。”
一晃,又是好几年过去。
我自己的个人问题 ,却一直耽搁了下来。年轻时忙于事业,错过了最好的年纪 。后来,也相过几次亲 ,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最后都不了了之。我妈急得不行,我却很坦然。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也会问自己 ,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会不会遗憾?
但一想到石头,我就觉得 ,我的生命,其实是圆满的 。
第8章 一声“爸”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石头从美国打来的越洋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 ,我正在厂里的车间巡视,周围是机器的轰鸣声。我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
“喂 ,石头啊,在那边还习惯吗? ”我笑着问,语气轻松。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传来了一个有些哽咽的、郑重无比的声音。
“爸 。”
就这一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我。
我愣住了 ,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信号不好。周围的机器轰鸣声仿佛在瞬间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
“石头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我有些不确定地问。
“爸。 ”
他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和一种我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
“我……我博士毕业了。毕业典礼刚刚结束 。我的导师问我,最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谁。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我爸妈那边 ,我等下再打 。这个电话,我想先打给你。”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靠在车间冰冷的墙壁上 ,拿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十多年的岁月,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在我眼前闪过。
我想起1989年那个闷热的午后 ,那个躲在门缝后偷看的、惶恐不安的少年。
我想起秀英嫂子那张挂着泪痕的 、绝望的脸 。
我想起那碗滚烫的、甜到心里的红糖鸡蛋。
我想起王振华那一声情真意切的“兄弟”。
也想起那个在我怀里,第一次咿咿呀呀喊出“叔 ”字的、软乎乎的小婴儿。
三十多年,弹指一挥间 。当年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如今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站在了世界的另一端,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而我 ,也从一个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鬓角染霜的中年人。我这辈子,没有娶妻 ,没有生子,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孤独的 ,是失败的 。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么富有。
“爸,你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 ,石头有些担心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哽咽 。
“好……好孩子。”我笑着说,“爸……爸为你骄傲。 ”
说出那个“爸”字的时候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适,一切都那么自然 。仿佛在我的生命里,我早就已经预演了千百遍。
我们又聊了很多。聊他的学业 ,聊他的未来,聊他什么时候回国 。
挂断电话前,他突然说:“爸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妈在我出国前,把当年所有的事情 ,都跟我说了。包括那二十块钱,和那碗红糖鸡蛋。”
“她说,我有三个父母 。我爸给了我生命,她给了我母爱 ,而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和整个人生。 ”
“所以,这声‘爸’ ,您受得起。在我心里,您早就是了 。”
挂了电话,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一个人在车间的角落里,泪流满面。那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欣慰的 、是幸福的、是觉得此生无憾的眼泪。
我抬起头 ,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
我知道,1989年那个夏天,我无意中推开的那扇门 ,看到的不是邻家嫂子的窘迫,而是通往我这一生,最丰盛、最温暖的风景。
有些情义,无关风月 ,却能延续一生。
有些责任,一旦担起,便成了生命中最甜蜜的负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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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本篇文章《89年,我偷偷看隔壁嫂子喂奶,被她发现了,她却招手让我过去》能对你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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