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 ,深圳的夏天像个大蒸笼,把人从里到外都蒸得发虚。
空气里一半是泥土的腥味,一半是钞票的铜臭味 。
我叫陈峰,二十岁 ,跟着我老板龙哥,在工地上当个小工头。
说是工头,其实就是个大号的杂役 ,哪儿缺人往哪儿顶。
龙哥大我十几岁,个子不高,但整个人像根炮仗 ,随时都能炸。
他总喜欢拍着我的肩膀,管我叫“阿峰兄弟” 。
“阿峰兄弟, ”他说 ,“好好干,等这栋楼起来了,哥给你在里面留个单间。”
我嘿嘿地笑 ,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我信 。
那时候的我,像条刚断奶的野狗,谁给我一根骨头,我能为他把命豁出去。
龙哥就是给我骨头的那个人。
他不仅给我工钱 ,还教我怎么看图纸,怎么跟人打交道,怎么在酒桌上把白的喝成啤的 。
他说:“阿峰 ,出来混,一靠义气,二靠脑子。”
我把这话刻在心里。
我以为这就是江湖 。
那天出事 ,天也是这么热。
脚手架上掉下来一个人,不是我们队的,是隔壁老王的人。
但那根松动的钢管 ,是我们前天晚上加班加点赶工时没拧紧的 。
救护车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
工地上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龙哥。
龙哥的脸,白得像墙上的石灰 。
他把我拉到一旁的板房里,反锁上门 ,“啪”地一声,给我点了根烟。
“阿-峰-兄-弟。 ”他一字一顿,声音都在抖 。
我抽着烟,没说话。
我知道 ,事情大了。
“这事,得有个人扛 。”
我心头一跳。
“工地上,我最信得过的 ,就是你。”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双平时总是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我说不出的东西 。
是恐惧 ,也是一种算计。
“你还年轻,进去蹲两年,哥在外面想办法给你活动。你家里的爹娘 ,我给你养着 。你弟弟上学的钱,我全包了。 ”
“等你出来,我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十万?”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 。
九四年的五十万 ,那是什么概念?
我爹娘在老家种一辈子地,连五万块都没见过。
“五十万。 ”龙哥斩钉截铁,“哥拿人格担保 。”
“再加这套房。”他指了指窗外我们正在盖的那栋楼,“一百二十平 ,精装修,直接给你。 ”
我没说话,烟一口一口地抽 ,烟雾燎得我眼睛疼 。
我想起了我爹的腰,雨天就疼得直不起来。
我想起了我娘,一双手动得像枯树枝。
我想起了我弟 ,是全家唯一的读书人,老师说他有考大学的希望 。
“哥,要判几年?”我问 ,声音干得像砂纸。
“最多三年,我找人问了。你进去就说,是你那天晚上喝多了 ,一个人去检查,忘了拧紧 。跟我们所有人都没关系。”
“你放心,每个月,我给你卡里打钱。你在里面 ,也别亏待自己。 ”
“出来,你就是人上人 。”
龙哥的话,像个锤子 ,一锤一锤砸在我心上。
我不是没怕过。
但怕,能当饭吃吗?
在这个遍地是黄金也遍地是陷阱的城市,我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 ,除了这条烂命和一身力气,还有什么?
“好 。”我说。
我只说了一个字。
龙哥一把抱住我,用力地拍着我的背 ,“好兄弟!哥这辈子都记得你!”
我能闻到他身上昂贵的香水味,混着冷汗的酸味 。
我被带走的那天,龙哥没来。
来的是他老婆 ,我叫她嫂子,林婉。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灰尘漫天的工地门口,像一朵不该开在这里的白莲花 。
她平时话很少 ,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龙哥身后,看我们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怜悯。
她递给我一个布包。
“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 ,还有点钱 。 ”
她的声音也跟她的人一样,轻轻的,柔柔的。
“龙哥他……公司有急事 ,来不了。”
我点点头,接过包。
“陈峰,”她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而不是“阿峰 ” 。
我抬起头。
“你……多保重。”
她的眼睛很亮,像两潭深水 。我从那水里,看到了一丝不忍 ,一丝叹息,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被塞进警车,回头望去,她还站在那里。
白色的裙子 ,在漫天黄沙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白点 。
那就是我对外面世界最后的记忆。
监狱里的日子 ,没有颜色,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重复。
起床 ,吃饭,干活,睡觉 。
墙是灰的 ,天是灰的,人的脸也是灰的。
我按照龙哥教的说辞,把所有事都扛了下来。
过失致人死亡 。
判了十年。
不是龙哥说的三年 ,是十年。
宣判那天,我站在被告席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没哭,也没闹 。
我只是觉得 ,我的人生,可能就这么完了。
第一个月,我收到了龙哥托人带来的信。
信上说 ,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改造,外面的事情他都在安排 ,让我别多想 。
信纸下面,压着一张汇款单。
一千块。
我捏着那张汇款单,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
第二个月 ,还是有信,有钱。
第三个月,信没了 ,只有钱。
第六个月,钱也没了 。
我开始慌了。
我写信回家,我爹的回信像一把刀子,扎在我心上。
他说 ,龙哥开始还给过几次钱,后来就再也没了 。他去找过龙哥的公司,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我弟因为没钱交学费 ,已经辍学,跟着村里人南下打工去了。
我娘因为这事,大病一场 ,差点没挺过来。
我捏着信纸,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
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我却感觉不到疼。
我感觉到的 ,是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
我被骗了。
龙哥,那个拍着我肩膀叫我“兄弟”的人,那个说要拿人格担保的人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义气?
脑子?
都是放屁!
我在监狱里,发了疯 。
我跟人打架,不要命地打。
我把那个欺负新人的牢头,一拳打断了鼻梁。
我被关了禁闭 。
在那个只有一扇小窗的黑屋子里 ,我对着墙,用拳头一下一下地砸。
我没哭。
眼泪在那种地方,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
我只是恨。
恨龙哥。
也恨我自己。
恨我当初怎么就那么傻 ,会被那种人的几句话,几张空头支票,就迷了心窍 。
十年。
人生有几个十年?
我最好的十年 ,就要在这灰色的墙里度过。
我开始沉默寡言 。
我不再打架,也不再惹事。
我每天拼命地干活,把所有的力气都耗尽 ,这样晚上躺在床上,才不会胡思乱想。
我开始读书 。
监狱的图书馆里,书不多 ,但够我打发时间。
我什么都看,历史,文学,法律 ,经济。
我尤其喜欢看法律 。
我才知道,我当初要是请个好点的律师,根本不至于判十年。
我就是个法盲 ,被龙哥玩弄于股掌之间。
时间像沙子,从指缝里慢慢流走 。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我脸上的稚气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疤。
那是第二年,为了抢一个馒头留下的。
我的眼神,也从清澈变得混浊 ,像一潭死水 。
二零零四年,我出狱了。
站在监狱门口,看着外面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我竟然有些恍惚。
天,是蓝的 。
树,是绿的。
马路上跑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汽车。
人们手里拿着一种小小的方块,一边走一边对着它说话 。
后来我知道 ,那叫手机。
深圳,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深圳了。
高楼更多了,更高了 。
我当年盖的那栋楼 ,早就在一片更宏伟的建筑群里,显得毫不起眼。
空气里,泥土的腥味少了 ,钞票的铜臭味,却更浓了。
我像个孤魂野鬼,游荡在这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
我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找龙哥。
我去了他以前的公司地址。
那栋气派的写字楼还在,但前台小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飞龙建设?没听过 。这里十年前就换成我们公司了。 ”
我又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酒楼,饭店 ,夜总会。
老板换了,服务员全不认识 。
我找到了以前跟过龙哥的几个“兄弟”。
他们有的自己当了小老板,有的还在工地上混。
看到我,他们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
惊讶 ,同情,但更多的是躲闪和戒备。
我请他们喝酒。
几杯黄汤下肚,话匣子才慢慢打开 。
“峰哥 ,你算是……被龙哥坑惨了。”一个叫阿豪的说。
“他当年在你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出事了 。 ”另一个叫大头的说。
“赌,赌钱。”
“欠了一屁股的债 ,高利贷天天上门。后来听说,他把公司、房子,所有能卖的都卖了 ,还是堵不上那个窟窿 。”
“然后呢? ”我问,心沉了下去。
“然后就跑路了呗。有人说他去了香港,有人说他去了泰国 ,也有人说……他早就被人砍死,填海了 。”
“那嫂子呢?”我问出了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嫂子?唉……”阿豪叹了口气,“龙哥跑路的时候,没带上她。听说 ,那些要债的,天天去她家闹 。后来,她也搬走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
那一晚,我喝了很多酒。
我没醉 。
十年滴酒未沾,我的酒量好像变好了。
也可能 ,是心里的事太重,酒精根本麻痹不了。
龙哥,消失了 。
带着他对我所有的承诺 ,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站在天桥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河,霓虹灯闪烁 ,把这个城市装点得像个虚幻的梦。
我来这里的时候,一无所有。
十年后,我还是那个我,甚至还不如当初 。
我老了十岁 ,身上多了道疤,兜里只有出狱时发的几百块钱。
我成了一个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废物。
我该怎么办?
回老家吗?
我爹娘的信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
但我知道 ,他们过得肯定不好。
我这个唯一的指望,在外面“发大财”的儿子,成了个劳改犯。
我没脸回去 。
那就留下来。
可是 ,我能干什么?
去工地搬砖吗?
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那个埋葬了我十年青春的地方 。
我茫然地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口袋里最后一块钱也买了包子。
我成了一个流浪汉。
晚上睡在公园的长椅上,白天去商场蹭空调 ,喝免费的饮用水 。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衣着光鲜,步履匆匆 ,脸上带着对未来的希望。
而我,像个局外人。
我的未来,在哪里?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
林婉 。
龙哥的老婆 ,我的嫂子。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见我。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恨我 。
毕竟,当年那件事 ,我也算是帮凶。
但她是我唯一的线索了。
龙哥跑了,她总该知道点什么 。
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我认识的 ,唯一一个还可能存留着过去痕迹的人。
找到她,成了我当时活下去的唯一目标。
可深圳这么大,找一个人 ,如同大海捞针 。
我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信息。
我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我去了我们以前住过的那个小区 。
那是一个九十年代初建成的老小区,如今看来,已经有些破败。
物是人非。
我找到了当年的居委会大妈。
大妈已经满头白发 ,眼神也不太好了 。
我递上一根烟,说我是林婉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很多年没联系了,想找找她。
大妈眯着眼睛想了半天。
“林婉啊……我想起来了 。那个长得很俊的女人 ,老公是个老板,后来跑了。”
“是是是,就是她。 ”我心里一阵狂喜 。
“唉 ,也是个可怜人。老公跑了,债主天天上门,泼油漆 ,堵锁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后来就把房子卖了,带着孩子走了 。”
孩子?
我愣住了。
“她有孩子? ”
“是啊 ,一个儿子。你不知道?”大妈奇怪地看着我 。
我摇摇头。
我坐牢的时候,她才有的孩子吗?
“那您知道她搬去哪里了吗?”
“这我哪知道。不过…… ”大妈压低了声音,“我听说 ,卖房子的钱,大部分都拿去还债了。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不容易 。好像是去开了一个小店 ,做什么……插花的。”
插花?
这倒像她会做的事。
她以前就喜欢在阳台上种些花花草草 。
“在哪个区开的?”
“好像是……罗湖吧。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
罗湖区 。
这范围,还是太大了。
但我至少有了一个方向。
我决定 ,就从罗湖区的花店开始找 。
我没钱坐车,就用两条腿走。
我把罗湖区的地图,画在一张捡来的硬纸板上。
每找过一家花店 ,我就在上面画个叉 。
白天,我一边找,一边在路边捡瓶子卖钱 ,换几个馒头。
晚上,我就睡在天桥底下。
有时候,城管会来赶人。
我就换个地方 。
那段时间 ,我见识了深圳的另一面。
不是写字楼里的白领,不是工厂里的工人,而是生活在这座城市最底层,像野草一样活着的人们。
他们有的是残疾的乞丐 ,有的是精神失常的疯子,有的是和我一样,走投无路的流浪汉 。
我们分享一个馊掉的馒头 ,我们挤在一起取暖,我们交换着各自早已破碎不堪的故事。
我从他们那里,学会了如何在垃圾桶里找到最“新鲜”的食物 ,学会了如何躲避城管,学会了如何用一张报纸,抵御南方的湿冷。
我没有觉得屈辱 。
当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 ,是没资格谈尊严的。
我只是在心里,把对龙哥的恨,又加深了一层。
我找了整整三个月 。
罗湖区的地图 ,被我画满了叉。
我的鞋,磨破了底。
我的脚,长满了水泡,好了又破 ,破了又好,最后结成了厚厚的茧 。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找到了。
那是在一个很偏僻的巷子里。
店面很小 ,叫“婉心花艺”。
门口摆着几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 。
透过玻璃门,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在低头修剪着一束百合。
是她。
林婉 。
十年过去了,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 T.
她还是那么清瘦,那么雅致。
只是眉宇间 ,多了一丝化不开的忧愁。
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
我站在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
我该怎么开口?
说“嫂子 ,我出来了”?
还是说“嫂子,龙哥欠我的五十万,你打算怎么还 ”?
我现在的样子,像个乞丐。
一个乞丐 ,去跟一个开花店的女人要债 。
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讽刺。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抬起了头。
我们的目光 ,在空中相遇了 。
她先是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警惕。
然后,当她看清我的脸 ,看清我脸上那道狰狞的疤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脸上的血色 ,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
“陈……峰?”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
我扯了扯嘴角,想对她笑一下。
但我失败了 。
我的脸部肌肉 ,已经太久没有做出这个表情,僵硬得像石头。
最终,我只是点了点头。
“是我 。 ”
店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 ,在滴答作响。
她就那么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眼神里,有震惊 ,有愧疚,有怜悯,还有一丝……恐惧 。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她终于开口。
“三个月前。”
“这三个月…… ”她看着我一身的破烂 ,和脚上那双露出脚趾的鞋,后面的话,问不出口了 。
“没什么 ,就随便逛逛。”我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想让她可怜我。
“先进来吧 。”她弯腰捡起剪刀,侧身让我进去。
店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花香。
这股味道,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
我已经在臭水沟和垃圾堆的味道里 ,生活了太久。
“喝点什么? ”她问,不敢看我的眼睛。
“白水就行 。”
她给我倒了杯水,温的。
杯子是那种很漂亮的玻璃杯,上面有淡蓝色的花纹。
我捧着杯子 ,手上的污垢,和那干净的杯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我有些局促。
“龙哥呢?”我还是问出了口。
我来这里的目的 ,就是为了这个 。
提到“龙哥 ”两个字,她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他……跑了。”
“跑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脸色更加苍白 ,“他欠了很多钱,被人追债 。十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回来拿了点东西 ,就再也没出现过。 ”
“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没有。”
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
“陈峰,对不起。 ”
她说。
“当年你的事 ,我对不起你 。”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该恨她吗?
她是龙哥的老婆,享受过龙哥带给她的富贵。
但她看起来,也是个受害者 。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说 ,“你是你,他是他。 ”
“不 。”她摇摇头,“我们那时候 ,是夫妻。他的罪孽,有我的一半。”
“他答应给我的钱,给我家的钱 ,他都没有兑现。 ”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我知道。”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他走之后 ,那些要债的找上门,我才知道,他外面欠了那么多钱 。公司早就空了 ,房子也抵押了出去。”
“我把房子卖了,还了一部分债。剩下的钱……我…… ”
她没有说下去 。
我明白了。
她也一无所有了。
我心里的那点希望,彻底熄灭了 。
我感觉很可笑。
我花了三个月,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找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我想要的五十万 ,那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都成了一个笑话 。
我站起身。
“打扰了。”
我不想再待下去。
再待下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
“等等!”她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
“陈峰,你现在……住在哪里?”
“天桥底下 。 ”我说。
我说的是实话。
我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
“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走进里屋。
过了几分钟,她拿着一个信封和一个钥匙串出来 。
她把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问。
“信封里有两万块钱 。是我这些年 ,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一点积蓄。你先拿着应急。 ”
“钥匙,是我租的一个小单间的。就在这附近 。我平时放一些杂物,很少过去。你……你要是不嫌弃 ,就先去那里住下。”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和钥匙 。
信封很厚,钥匙是冰凉的。
“我不能要。”我把东西推回去 。
我虽然穷,但我不是来乞讨的。
“你必须拿着! ”她的态度很坚决,“陈峰 ,这是我欠你的!不,是我们欠你的!”
“龙gao跑了,我没办法替他还那五十万。但至少 ,我不能让你流落街头 。”
“你拿着这些,找个工作,重新开始。算我……求你了 ,行吗? ”
她哭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清瘦的脸颊滑落 。
我看着她哭,心里的那堵冰墙 ,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十年来,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为我流泪。
哪怕这眼泪里 ,带着的是愧疚和同情。
最终,我还是收下了 。
我对自己说,这不是乞讨,这是他们欠我的。
是龙哥欠我的 ,现在他老婆来还。
虽然,这笔“补偿”,与当初的承诺相比 ,微不足道 。
但至少,我不用再睡天桥了。
那个单间,很小 ,只有十几平米。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就是全部 。
但很干净。
窗台上,还放着一盆吊兰。
我打开水龙头,看着清澈的水流出来 。
我在那个小小的卫生间里 ,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我把身上那身破烂的衣服,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换上了林婉给我买的新衣服 。
当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清瘦,但还算干净整洁的男人时,我感到一种久违的 、叫做“尊严”的东西 ,回到了我身上。
我拿着林婉给的两万块钱,给自己买了个手机,办了张身份证。
然后 ,我开始找工作。
我没有学历,又有案底,好工作根本轮不到我 。
我去应聘过保安 ,人家嫌我脸上有疤,看着不像好人。
我去应聘过仓库管理员,人家嫌我不会用电脑。
最后 ,我在一家物流公司,找到了一份当搬运工的活 。
每天,就是装车 ,卸车。
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累得像条死狗。
但每个月,能有三千块的收入 。
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我每个月 ,会给家里寄回去两千块。
剩下的,我省吃俭用 。
我很少去找林婉。
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在赖着她。
只是偶尔 ,我会去她的花店,买一盆最便宜的绿萝 。
她会留我坐一会儿,给我泡一杯茶。
我们聊得不多。
聊聊天气 ,聊聊她的生意,聊聊我的工作。
我们很有默契地,谁也不再提龙哥 ,不再提过去那些事 。
我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拼凑出了她这些年的生活。
龙哥跑路后,她一个人带着孩子 ,过得很辛苦。
孩子叫小杰,今年九岁了 。
很聪明,也很懂事。
为了供孩子上学,她开了这家花店。
起早贪黑 ,勉强维持生计 。
我见过一次小杰。
那是一个周末,我去她店里。
小男孩正在写作业,看到我 ,很礼貌地叫了声“叔叔好 ” 。
他的眉眼,长得很像林婉。
干干净净的。
林婉看他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温柔 。
那一刻 ,我突然觉得,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平淡,但踏实。
我以为 ,我的人生,就会这样一直下去 。
直到那天,我下班回到那个小单间。
打开门 ,我愣住了。
林婉在 。
她身边,还站着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你们干什么?”我冲了进去 。
“哟 ,正主回来了。”其中一个刀疤脸男人冷笑着说。
“陈峰,他们……他们是来找龙哥的 。”林婉脸色煞白,声音发抖。
“龙哥不是跑了吗? ”
“是跑了。但他欠我们的钱 ,还没还呢 。”刀疤脸说,“父债子偿,夫债妻还。他跑了 ,这笔账,自然就得算在他老婆孩子身上。”
“我们找了她十年,总算被我们找到了。 ”
“你们想怎么样?”我把林婉护在身后 。
“不想怎么样。五十万本金 ,加十年的利息,一共三百万。拿钱出来,这事就算了了 。拿不出来……”刀疤脸的眼神 ,落在了林婉身上,充满了淫邪。
“……那就用人来抵。 ”
我气得浑身发抖 。
“你们这是敲诈!”
“敲诈?小子,你进去十年,是不是把外面的规矩都忘了?”刀疤脸一脚踹翻了桌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 ,我让你再进去蹲十年! ”
“妈的!”我攥紧了拳头。
十年牢狱,磨平了我很多棱角。
但也让我骨子里,多了一股狠劲 。
“陈峰 ,别……”林婉拉住我,“不关你的事。 ”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吼道,“要不是我替龙哥顶罪 ,他能跑得那么潇洒吗?这笔债,说到底,也有我的一份!”
我转头看着刀疤脸。
“三百万 ,是吗?”
“没错 。 ”
“给我点时间,我会还给你们。”
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一个搬运工?你拿什么还?用你这一身力气吗?”
“我说了,我会还。 ”我盯着他的眼睛,“但你们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 ,我保证,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因为刀疤脸 ,竟然被我看得后退了一步。
“好,好小子,有种 。”他回过神来 ,恼羞成怒,“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我要是看不到钱 ,我就先把她儿子的一根手指头寄过来! ”
两个男人走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林婉 。
她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默默地把屋子收拾好。
“你别怕 。”我说 ,“有我。”
“都怪我,都怪我。 ”她哽咽着,“我不该去找你的 。是我把你又拖下了水。”
“不关你的事。”我把她扶起来,“这是我跟龙哥之间的账 ,迟早要算的。 ”
那一晚,我们谈了很久 。
我才知道,龙哥当年欠的 ,根本不止高利贷。
他还招惹了一些澳门的赌场,输了很多钱。
这次找上门来的,就是赌场的人 。
这些人 ,比高利贷,要狠得多。
三百万。
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
靠我当搬运工 ,一辈子也挣不到。
我必须想别的办法。
第二天,我辞掉了物流公司的工作 。
我找到了以前跟过龙哥的那个兄弟,阿豪。
他现在自己开了个小装修公司。
看到我 ,他很惊讶 。
我把事情跟他说了。
“峰哥,这事……难办啊。”阿豪愁眉苦脸,“三百万,不是小数目。而且对方是赌场的人 ,黑白两道都通吃,我们惹不起 。”
“我不是让你帮我打架。”我说,“我想跟你借点本钱 ,做点生意。 ”
“做什么生意?”
“你别管 。”
阿豪看着我,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咬了咬牙。
“峰哥 ,当年你对我们,没得说 。龙哥不是东西,我们不能不是人。 ”
“我这里 ,能动用的现金,只有二十万。你先拿去 。”
“不够我再想办法给你凑。”
我拿着阿豪给的二十万,心里很感激。
“这钱 ,算我借的 。挣了钱,我加倍还你。 ”
“峰哥,说这话就见外了。”
我没有再客气。
我用这二十万,在城中村 ,租了个小门面 。
我开了一家烧烤店。
这是我在监狱里,跟一个山东籍的狱友学的。
那个狱友,家里祖传三代 ,都是做烧烤的 。
他把所有的秘方,都教给了我。
我把林婉也接了过来。
她负责收钱,串串 。
我负责烤。
我们还雇了两个服务员。
烧烤店 ,开张了 。
店名叫,“陈记烧烤”。
一开始,生意很冷清。
城中村的烧烤店 ,太多了 。
竞争很激烈。
我没有气馁。
我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食材。
我的调料,是独家秘方 。
我的价格 ,比别人便宜。
最重要的是,我烤的每一串,都用了心。
慢慢地,有了回头客 。
一传十 ,十传百。
“陈记烧烤 ”的名气,渐渐地在附近传开了。
人们都说,这里的烧烤 ,味道正宗,分量足,老板人也实在 。
生意 ,一天比一天好。
每天晚上,店里都坐得满满当当。
店门口,还排着长队 。
我和林婉 ,每天都忙到凌晨三四点。
虽然累,但心里,是充实的。
我们看着每天流水的进账 ,感觉离那三百万,又近了一步 。
林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不再是那个忧心忡忡的花店老板娘。
她穿着围裙,在油烟火燎中 ,穿梭忙碌。
头发上,衣服上,总是带着一股孜然和辣椒的味道 。
但我觉得 ,这个时候的她,比以前在花店里,要美得多。
那是一种 ,带着烟火气的,生机勃勃的美。
小杰放了学,也会来帮忙 。
他会给客人端茶倒水 ,会帮着收拾桌子。
他很懂事,从来不喊累。
有时候,我会教他写作业 。
他很聪明 ,一点就通。
看着他,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有坐牢,我的孩子 ,是不是也该这么大了?
我们三个人,就像一家人。
这种感觉,很温暖 。
让我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 ,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刀疤脸,如期而至 。
他看到我生意火爆的烧烤店 ,有些意外。
“哟,小子,行啊。鸟枪换炮了。”
“这是第一个月的利息 ,十万 。你点点。 ”我把一个装满钱的袋子,扔给他。
刀疤脸打开看了看,很满意 。
“算你识相。”他说 ,“下个月,还是这个数。”
“放心,少不了你的 。”
送走刀疤脸,我松了口气。
第一关 ,总算是过去了。
但后面的路,还很长 。
烧烤店的生意,虽然好 ,但毕竟是小本买卖。
一个月下来,刨去成本和开销,纯利润也就十几万。
要还清三百万 ,遥遥无期 。
我必须,扩大规模。
我跟林婉商量,想再开几家分店。
林婉有些担心。
“步子迈得太大 ,会不会有风险? ”
“有风险,也得做 。”我说,“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用第一个月挣的钱 ,在另外两个城中村,盘下了两个门面。
我把烧烤的技术,教给了两个信得过的老乡 。
我又招了十几个人。
“陈记烧烤 ”二分店,三分店 ,同时开张。
开张那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
生意 ,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我的名气,已经打了出去。
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 。
三个店 ,每天的流水,加起来是个很可观的数字。
我的身家,像滚雪球一样 ,越滚越大。
我换了车,从一辆二手面包车,换成了一辆全新的奥迪A6 。
我给林婉和小杰 ,也买了新衣服,新手机。
我把那个小单间退了,在市区一个高档小区,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我们搬进去的那天 ,林婉站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眼睛红红的。
“陈峰,我感觉 ,像在做梦 。”
“这不是梦。”我握住她的手,“这都是我们应得的。 ”
她的手,有些粗糙 ,但很温暖 。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些年,她吃了太多的苦。
我发誓 ,我再也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
半年后,我在深圳 ,已经有了七家“陈记烧烤”的连锁店。
我还成立了自己的餐饮公司 。
我不再是那个工地上,任人摆布的小工头。
也不是那个在天桥底下,跟野狗抢食的流浪汉。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 。
我有了钱 ,有了地位。
但我心里,那块最大的石头,还没有落下。
龙哥的债 ,我还了一百多万。
还剩下一半 。
刀疤脸每个月,还是会准时出现。
他对我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嚣张跋扈 ,变得越来越客气。
他甚至还提出,想入股我的烧烤店 。
被我拒绝了。
我跟他们,永远不是一路人。
就在我的事业 ,如日中天的时候 。
意外,发生了。
我的三分店,吃出了问题。
有十几个客人 ,在吃完烧烤后,上吐下泻,集体食物中毒 。
被送进了医院。
事情,闹得很大。
电视台 ,报纸,都报道了 。
“陈记烧烤 ”,从一个人人追捧的网红店 ,瞬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黑心商家。
卫生部门,工商部门,税务部门 ,轮番上门来查。
所有的分店,全部停业整顿。
我焦头烂额 。
我知道,我是被人整了。
我的食材 ,都是从正规渠道进货,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问题,肯定出在后厨 。
我报警了。
警察调查的结果 ,是三分店的一个烧烤师傅,在食材里,下了泻药。
那个师傅,是我的一个老乡 。
我对他 ,不薄。
工资,奖金,我从来没少过他一分钱。
我把他堵在宿舍里 。
“为什么?”我问。
他跪在地上 ,痛哭流涕。
“陈总,对不起,对不起!是有人给了我五万块钱 ,让我这么干的!”
“是谁? ”
“我不认识 。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我没看清他的脸。”
线索,断了。
虽然事情查清楚了 ,我的店,也洗清了冤屈。
但是,这次事件 ,对“陈记烧烤”的品牌,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
客流量,一落千丈。
很多人,都对我们的食品安全 ,产生了怀疑。
七家店,重新开业后,有三家 ,每天都在亏损 。
我只能,关掉了那三家店。
遣散了大部分员工。
公司,元气大伤 。
更糟糕的是 ,刀疤脸又来了。
他不再是一个人来。
他带了十几个人,把我的总店,围得水泄不通 。
“陈总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月的利息,该交了吧? ”
我这个月 ,焦头烂额,资金链都快断了,哪里还有钱给他。
“宽限几天。”我说 。
“宽限?”刀疤脸冷笑,“你当我们是开善堂的?陈峰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不是好惹的。 ”
“要么,今天拿钱。”
“要么 ,我把你这店,给你砸了!”
我看着他嚣张的脸,心里的火 ,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敢! ”
“你看我敢不敢!”
刀疤脸一挥手,他身后的人,就拿着棍棒 ,冲了进来 。
我的员工,想上去拦。
被我喝住了。
“让他们砸 。”我说。
我的心,在滴血。
这家店 ,是我一手一脚,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 。
是我的心血。
也是我和林婉,唯一的希望。
现在,就要被人 ,毁于一旦 。
“住手! ”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婉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
一个我以为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龙哥。
他老了。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了 。
脸上,布满了风霜。
他穿着一身廉价的夹克 ,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土的解放鞋。
完全没有了当年那种,叱咤风云的气派 。
像个落魄的,从乡下来的老农民。
他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阿峰……”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
我没有理他。
我看着林婉。
“你带他来干什么?”我的声音 ,冷得像冰 。
“陈峰,你听我解释。 ”林婉急切地说,“他是前几天,突然回来找我的。他说 ,他在外面,躲了十年,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他想回来 ,自首。”
“他说,他不能再让你,替他背这个锅了。”
“呵呵。”我冷笑 。
说得真好听。
早干嘛去了?
在我替他坐牢的时候 ,他在哪里?
在我像条狗一样,流落街头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现在 ,我出人头地了,他倒回来了。
“龙哥? ”刀-疤脸看到龙哥,也是一脸的意外 。
“彪哥。”龙哥对他 ,点头哈腰,一脸的谄媚,“好久不见。”
“你他妈还敢回来? ”刀疤脸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
龙哥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
“彪哥 ,彪哥,您消消气。”他捂着肚子,艰难地说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还钱的 。”
“还钱?你拿什么还? ”
龙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堆翡翠原石。
有大有小,颜色各异 。
“这是我这十年 ,在缅甸那边,挖出来的。应该……应该值点钱。”
刀疤脸拿起一块,对着灯光看了看。
“就这破石头 ,能值几个钱?”
“彪哥,您是行家,您看看这块 。 ”龙哥拿起最大的一块,递过去 ,“这是老坑玻璃种,帝王绿。”
刀疤脸将信将疑地接过去。
他拿出随身带的一个小手电,对着原石照了照 。
他的脸色 ,瞬间变了。
“这……这成色……”
“彪哥,我没骗您吧? ”龙哥说,“这些石头 ,足够还您的三百万了。多出来的,就当我,孝敬您的 。”
刀疤脸的眼睛 ,都直了。
他一把抢过所有的原石。
“算你识相!”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今天,就先放过你 。”
说完 ,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
一场风波,就这么,戏剧性地平息了。
店里 ,一片狼藉 。
龙哥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我面前。
“阿峰……兄弟。 ”
“别叫我兄弟。”我打断他,“我没你这样的兄弟 。”
他的脸 ,涨成了猪肝色。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他低下头,“你要打要骂 ,都随你 。”
“我打你?骂你?”我笑了,“龙哥,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
“在我心里 ,你十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转身,看着林婉 。
“你跟他 ,是什么意思?”
“陈峰,我…… ”林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毕竟是小杰的父亲。”
“所以呢?你要跟他 ,重归于好?”
“我没有! ”她激动地说,“我只是……只是觉得,他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
“他回来 ,把事情了结了,去自首 。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解脱。”
我看着她 ,突然觉得很累。
“你们的事,我不想管 。”
“我的店,明天就会重新装修开业。 ”
“龙哥欠我的 ,你欠我的,从今天起,一笔勾销。”
“你们 ,走吧。”
我说完,走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
我听到了林婉的哭声,和龙哥的叹息声。
过了很久 ,外面,才没了动静。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
心里 ,空荡荡的。
我以为,我会恨龙哥一辈子。
但当他真的,像条狗一样 ,出现在我面前时 。
我发现,我竟然,没有那么恨了。
也许 ,是时间,磨平了一切。
也许,是我这十年的经历 ,让我看透了太多 。
所谓的兄弟义气,所谓的江湖规矩,都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靠得住的 ,只有自己。
第二天,龙哥去自首了 。
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还清了赌债),也因为那起事故 ,已经过了追诉期。
他最终,被判了两年。
林婉来找我。
她说,她要等他 。
“陈峰 ,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你很不公平。 ”
“但是 ,我跟他,毕竟夫妻一场。我不能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抛弃他 。”
“我明白。”我说。
我确实明白 。
林婉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善良 ,心软,重情义。
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地方 。
“我的店,还缺个老板娘。 ”我说。
她愣住了 。
“我等你。”我说 ,“两年,很快就过去。”
她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没有说话 ,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
后来的故事,就很平淡了。
我的烧烤店 ,在经历了那次风波后,在家人的帮助下,重新振作了起来。
我更加注重食品安全和品牌建设 。
两年后 ,“陈记烧烤 ”,成了深圳餐饮界一个响当当的牌子。
我在全国,开了一百多家分店。
我成了亿万富翁 。
龙哥出狱了。
他来找过我一次。
他跟我说 ,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 。
他祝福我和林婉。
我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有一百万。
“拿着,别再回来了 。”我说。
他看着我 ,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 ,拿着卡走了。
我跟林婉,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低调 。
只请了最亲的几个人。
小杰 ,做了我们的花童。
他改口,叫我“爸爸” 。
那一刻,我抱着林婉 ,看着台下为我们祝福的亲友。
我觉得,我这前半生,所有的苦 ,都值了。
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到替人顶罪的阶下囚 。
从一个流落街头的流浪汉,到身家过亿的餐饮大亨。
我失去了很多。
但也得到了很多 。
我失去了十年青春,却换来了一颗看透世事的心。
我失去了一个虚伪的“大哥 ” ,却得到了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爱人。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 。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但只要你 ,不放弃希望,不放弃自己。
总有一天,你会尝到 ,属于你的那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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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概览:一九九四年,深圳的夏天像个大蒸笼,把人从里到外都蒸得发虚。空气里一半是泥土的腥味,一半是钞票的铜臭味。我叫陈峰,二十岁,跟着我老板龙哥,在工地上当个小工头。说是工头,其实就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