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提供/图)
刘丹看上去比银幕上年轻许多 。瘦削的脸颊 ,干练的三七分短直发,配着山本耀司风格的连衣裙,衬得她利落又从容。
导演们总觉得她的眼底深埋忧伤 、隐忍 ,藏着不为人知的汹涌暗潮。在影视作品中,刘丹是《乘船而去》里深陷家庭困境的中年创业者,是《冥王星时刻》里有着死火山情欲的制片人,是《开端》中偏执、绝望的复仇母亲 ,是《摩天大楼》中为保护他人而隐姓埋名的保洁员,也是《罗目的黄昏》里的职业女性,能举杯畅饮谈鲁迅 。2025年9月26日 ,由张律执导、白百合与刘丹主演的《罗目的黄昏》摘得釜山电影节最佳影片荣誉。随后,她主演的另一部电影《春树》入围第38届东京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电视剧《余生有涯》在腾讯视频和东方卫视播出。
此前两年 ,刘丹先后凭借《开端》和《乘船而去》获得了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女配角和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配角。金鸡奖颁奖嘉宾宣布最佳女配角归属刘丹时,她愣了几秒,身侧的导演陈小雨先站了起来 ,用力拍手,眼泪直流 。“终于,终于……”陈小雨向本刊回忆那一幕时 ,仍然有些激动,他的导演首作《乘船而去》在2024年的金鸡奖评选中获得了四项提名,去之前他就想,最希望刘丹能拿奖 ,“丹姐演了很多很好的角色,但有些东西就是姗姗来迟。 ”
《乘船而去》的叙事留白很多,刘丹饰演的苏念真从江南小镇到上海创业 ,事业 、婚姻危机和母亲病重一同到来,她既背负着传统家庭结构施加给女性的责任,又想做个大城市的独立女性。陈小雨认为苏念真是身处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女性 ,他希望能从演员的脸上读到角色内心的压力和矛盾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咖啡馆,陈小雨被交谈间隙的刘丹吸引。“我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她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也不知道是在想剧本还是在思考人生。那个眼神让我看不出来过去几十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那是很有故事感的眼神 。”陈小雨说,“如果我在路边看到有一个女人喝咖啡是这样的状态 ,我也会被她吸引。”
刘丹为苏念真构建了清晰的人物脉络:第一场戏,苏念真回家,与母亲的交谈是一副气鼓鼓的面孔。这与陈小雨最初的剧本不同 。陈小雨希望苏念真先与妈妈关系缓和,再慢慢地崩溃 ,最后集中爆发。“这是一个理想的剧作设计,但丹姐的处理更为可信。 ”陈小雨说,“我们故事的时间线发展很快 ,其实念真这种凶一点的状态,才能比较坚实地建立起与母亲的亲密性,能一下展现出母女之间距离很近 。丹姐是基于对中年女性的现实处境做的设计:她们处于多方压力中 ,有时候很难控制情绪。”
这是陈小雨在剪辑时才弄清楚的表演意图。这部电影只有28天的拍摄时间,短周期意味着他们常常要快速转场,在现场没有时间思考。如果导演与演员有不同的诠释方式 ,那就都拍一遍,留到后期琢磨 。刘丹和陈小雨都有遗憾,有两场戏他们觉得太仓促了 ,没有时间找到最准确的节奏。
尽管如此,金鸡奖评委仍然称赞刘丹在多重人物关系中,“准确把握不同身份的心理变化和情绪波动,角色的性格特点和情感状态克制隐忍 ,展现出演员对角色成熟沉稳的把控力。”
电影《夜车》剧照
领奖台上,刘丹很激动,为自己也为《乘船而去》 ,“我们是不到30人的小小团队,我们的导演是首作,我们从什么都不知道开始 ,一起走到今天,我跟他们在一起,非常骄傲和自豪 。”
刘丹合作过不少青年导演 ,除了陈小雨,她还参演了郑陆心源的首作《她房间里的云》和王一淳的首作《黑处有什么》。她第一次获得国际奖项,是在2007年凭借《夜车》获得布宜诺斯艾利斯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 ,那是刁亦男导演的第二部作品。
在《南方人物周刊》采访当日,刘丹很不好意思地提出了更改采访时间的请求:那天,有位新人导演为了聊剧本从外地专程赶来,心情急迫 。
“我肯定首先看剧本 ,看这个角色是不是真的与我有关系。然后,如果是年轻的导演,我能做到的 ,都会尽力而为。我知道我年轻时渴望机会是什么样子,大家都一样 。 ”
考入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时,刘丹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这之前 ,刘丹在14岁时就因为帮电视剧《雪城》跑龙套,被导演李文岐发现了表演天赋,出演男主角的妹妹。李文岐对她说 ,你是天生的演员,应该去考北京电影学院 。这或许只是一个前辈对小孩子的鼓励,但刘丹当了真。
大学毕业前 ,教授齐士龙同刘丹说,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但你缺少时间,你要慢慢长大。
刘丹又一次当了真。她一直在等待自己变老 ,变得富有生活感受和经验,变成一个有故事的女演员 。“你不能只把你的满腔热情给这个角色,那是没有用的 ,没有说服力。我就得学习等待,这是我一辈子的事业,我不可以着急 ,让自己多一点耐心。”
刘丹身上有着老派的正直和诚实 。她出生于医学世家,自认家庭留给自己最好的东西就是做个善良的人。做演员,她渴望演普通人 ,也期待演员的表演能够帮助到那些普通人。
电影《罗目的黄昏》剧照
在大学时,她去电影厂实习期间遇到了乱七八糟的男性,明着暗着要求年轻的女演员做些“可怕的事情” 。这让年轻的刘丹很失望 ,也因此往后退了几步,不愿意争取机会。“如果当时碰到一个好导演,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行为太玷污我热爱的工作了。 ”刘丹说 。
毕业后,刘丹考入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也就是现在的中国国家话剧院 ,在兴奋中成长为出色的话剧演员。她也演电视剧,在《刑警本色》中崭露头角,在《悠悠寸草心》中受到关注 ,但这不是她的工作重心。为了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演话剧,刘丹在40岁之前都没有签约经纪公司 。
40岁之前,她经历了一段焦虑期。“好像无论怎么准备也不够 ,到了三十多岁仍然没有被大家注意到,还没有很多剧本很多导演来找你,而我也不会主动去跟导演说‘我求求你给我个机会’。”
如今回忆起这段 ,她仍然引用齐士龙的话:作为一个演员,坚持住自己是很重要的,但这很不容易。“你要坚持自己的个性,就要承受你的个性给你自己带来的苦难 。”
在等待变老的时间里 ,刘丹演了很多话剧,也在日本学习过,她在话剧舞台上确认了自己对表演的热爱。她组建了家庭 ,开始与更复杂的外部世界碰撞,学习爱别人与自己。
电影《乘船而去》剧照
40岁后,她收到时间的回馈 。2022年年初 ,《开端》播出,刘丹为国产剧贡献了一个堪称经典的反派角色:“锅姨 ”陶映红,她原本是中学化学老师 ,女儿意外死亡、遭遇网暴,她自制高压锅炸弹以复仇。陶映红是复杂的,有时冷漠有时癫狂 ,有时狠辣有时悲伤。被捕后,陶映红幻视了女儿,笑得温柔又舒展 。
有一场陶映红与丈夫在天桥吵架的戏,陶映红突然捂住耳朵快步往前走 ,这是刘丹的临场发挥。当天桥上的风声、桥下的水流声都特别大,还有车声,刘丹什么都听不见 ,捂耳朵是她下意识的反应。“演的时候就是有一种感觉,陶映红会听到嗡嗡嗡的声音,在我的理解中 ,那些话丈夫和她说了很多次,听到听不到都不重要了 。”
丧女后,陶映红日常蓬头垢面。而在决意同归于尽的这天 ,刘丹为陶映红穿上整洁的灰色西装 、皮鞋,还擦了口红。“陶映红自己会认为教师这个职业无比高尚,所以她赴死的这一天 ,会穿着平时上课的这件衣服 。她渴望人都能有尊严地死去。”
多数时候,刘丹的表演非常克制,眼神空洞,行动拘谨。“我可能是因为个性使然 ,这些年越来越不喜欢很多地去释放情绪,我觉得那是一堆无用的热情。 ”说到此处,刘丹的语气变得坚决 ,“尤其对演员来说,我们干的是跟情感有关的事情,更要慎重地对待它 。”
“锅姨”爆红后 ,刘丹的工作日程变得紧张,一年最多只能休息一个月。2024年年末,她肺部出现问题 ,打了十几天点滴,每天都要在医院待九个小时。她跟我们讲起,“在急诊坐了很多人 ,但大家都很茫然,好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医院对面有个小餐馆,但里面吃饭的人都很安静 。 ”她会猜测医院门口抽烟的人在想什么,也会听别人说话 ,“我坐在中间,能感到与他们情感相通。有点演员的职业病了,”她说。
电视剧《开端》剧照
今天的刘丹 ,是“变老”的刘丹,是导演口中有沧桑感和故事感的演员 。以下,是她的讲述:
强烈的欲望
我三十多岁的时候 ,遇到《夜车》,一个西部小城女法警,工作是押送犯人、执行枪决 ,扮演一个剥离情感的机器。她寡居十年,每周乘坐夜车前往邻城婚介所是她唯一的希望。整个故事的内在冲突,还有角色性格、情感都是很难遇到的 。
我那时特别渴望被看见 ,抓到一个特别好的角色,就感觉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没法用很平常的心去对待角色。每场戏 、每个动作都特别较劲,压力大到我无法更进一步去琢磨 ,很多时候,大概齐就出去了。
如果什么都抓得紧紧的,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
这是老刁(刁亦男)的第二部片子 ,他也很紧张,不怎么说话,每天在现场就是低头说 ,再来一遍。我也很紧张,不知道导演要干嘛。后来我才知道,老刁也害怕自己说出来的话会被演员误解 ,害怕一种特别有指向性的表达会干扰演员。
我们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但是不知道怎么走向目的地 。对创作者来说,沟通、磨合非常重要。说自己只是为了享受创作的过程 ,就把创作说得过于简单了,我们是为了呈现结果在这里努力的。这个结果骗不了人,无法打动人就是无法打动 。
尽管《夜车》得了一些奖,也是我第一次在国际上得奖 ,但其实我的遗憾很大。那之后,我继续本本分分演戏,却很长时间没什么共鸣。我也会问自己 ,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 。
三十多岁时,我有段时间特别焦虑,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 ,担心自己演不出来了。陷入那样的困境有运气,也有我自己的选择,比如我真的有点儿离群索居 ,跟这一行的人来往非常少,也不知道怎么去沟通。
我能理解《乘船而去》里面弟弟的处境,当一个人能量不够的时候 ,保持所谓的边缘才让他最舒服最安全 。与人交往越频繁,我们的内心碰撞就越多,那时候内心就很难平静。
那段时间,我去游泳 ,水流和泳姿能揉开我僵硬的肩膀和后背。水特别温柔,当感受到水的温柔时,自己就温柔了 。我的抱怨在游泳完后能少很多 ,我精神上的一些东西,好像又能恢复过来,有希望了。
我开始千方百计跟各种人合作 ,找各样机会,不管是戏剧方面的还是个人的,不计酬劳 ,只要能去做我就很开心。
也是因此,鼓楼西小剧场看到了我,他们在2016年找了过来。当时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 ,因为我看过很多特别优秀的演员,他们都是在舞台上摸爬滚打好几十年才站在那成为主角,所以真把主角给我的时候,我是挺害怕的 。
有时候我甚至在上台前一秒希望自己晕过去 ,这样就不用上台了。但我又对自个儿说,必须坚持下来,因为我还要干这行 ,除了这行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要是放弃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我就坚持着演,在鼓楼西一场接一场 ,我觉得越演越好,我在重新寻找自己曾经拥有、如今已经失去的力量 。是站在舞台上的瞬间印证了我仍然热爱这个工作。又过了三四年,我又有了信心 ,开始重新接触影视。
话剧舞台是绝无仅有的,拥有日常生活里永远感受不到的力量,有着其他表达所不能及的魅力 。在舞台上 ,就是离自己幻想最近的时刻,我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进入另外一种生命历程,很多很多人都在参与我的梦想 ,我享受着这个超现实的时间与空间。相比之下,影视拍摄是一个团队工作,有摄影师 、灯光师、录音师等 ,是许许多多团队成员在一起创作。而舞台的大幕拉开,一切团队都消失了,只有演员站在上面 。我在特定的时空中感受到纯粹和美好 ,整个人被洗得干干净净。
也是在话剧舞台上,我明确了自己对演戏有多么大的欲望。尽管我曾感觉自己很自由,可那是假装自由 ,因为我有欲望,我渴望演这个演那个,我就不会自由 。
人如果有强烈的欲望 ,就有巨大的能量。如果没有舞台、电影,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能量,可能最大的欲望就是买大房子买好车子,作为我生活过的印记。但我已经知道了 ,我不需要这个。
电视剧《摩天大楼》剧照
自我
小时候,我爸很爱显摆我 。我长得挺好看,又很乖 ,知道怎么讨大人喜欢。我们家往上数四代都是骨科大夫,有很多话剧院 、歌剧院的演员,摔伤了会来找我爸爸看病。我爸性格好 ,朋友多,他喜欢音乐、舞蹈,常带我去看演出 ,也常请朋友来家里跳舞 。在大人面前,我爸让我唱一个就唱一个,让跳一个就跳一个 ,华尔兹、探戈,所有的交际舞我都行。
那时傻呵呵的,完全没有自我。只是知道别的小朋友长得好看 、学习成绩好,没有分别心 ,不知道我是谁,我和他有什么不一样 。哪怕到了青春期,我想要做演员 ,也不知道什么是自我,只是觉得我要干这行,没别的。直到要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 ,我才知道“自我”是怎么回事。
“自我 ”是在成长的经历中不断确认自己的行为,确认自己是谁,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然后认同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自我”,我现在喜欢把很多东西作为感性的对象,留在我心里 ,而不是一个用理性思维去确认的符号。
我小时候比较自以为是,喜欢这行,干上了这行,就觉得自个儿很棒 ,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整个世界就是我的小天地。有时候事情不同于我的想象,我对别人就有责备 ,总觉得能以理服人 。我现在觉得这很可怕,因为那个“理”是你一个人的“理 ”,世界并不围着你转。
刚留在北京时 ,拼劲儿很大,会有种自由的感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是在陌生的大城市中 ,确认了我自己的存在,刘丹作为一个“个体”,变得非常显眼。加上我们的工作不需要上班 ,常年是在剧院或者剧组,所以我和城市也有种疏离感 。
一个人待久了,人就会变得很独:内心世界很丰富,但对外界很麻木 ,甚至迎面走来一个人都会看不见。但我们是彼此关联的,世界也并不围着我转,只是那时候我无法理解这点。
这种疏离感直到我有了爱人和孩子才减少 。当孩子两三岁时 ,我突然意识到有特别多具体的事情要做,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刻。这些日常让我明白自己非常无知、能力很有限,需要逼迫自己去冲破这些困境。
我演过两轮《婚姻情景》的话剧 ,一次在2017年,一次就是今年 。演着演着,我觉得伯格曼纠结的不是男与女之间无法真正理解 ,而是人的不完整和人的弱点,是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人是完整的,那或许可以彻底独立、自由 ,享受一切,但人是不完整的,需要跟外界相处,需要群居 ,那就要牺牲自己,需要去平衡个体与自由。但就是面对这种无能为力,我们要试着接受自己 ,与自己和解 。
我年轻时会跟对手演员较劲,比如演个夫妻或者爱人,就会提前商量要怎么演。那会儿以为这是很用功 ,很用心,但后来知道对手演员也有他想象的跟现场感受不一样的时刻。如果我们都尊重这个现实感受,就要尊重内心 ,认为当下是真的,看当下的反应 。有些东西不是靠我们的技术、经验就能完事儿了。现在,对手演员只要在合理范围内 ,给我什么我都可以去适应。
演员的技术不能被单独拿出来讨论,也不能够随便分享。技术应当属于个人,属于你的 、对你有用的才是好的 。我们在学校学了一些基础,帮助我们建立对表演的认知。但最终能帮助到表演的 ,是演员在成长过程中自己去寻找的那个东西,其中囊括了个体的世界观、作为人的属性和个人的社会关系。人与人不一样,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要怎么去成为这样的人,这一切的过程最终都会被运用在创作里 。
话剧《婚姻情境》剧照
普通人
我是1970年代生人,小时候看的电影 ,都是关于普通人的故事,江姐是英雄,但我觉得她也是普通人 ,我的梦想也是演普通人。
小时候写作文,我问父亲,你为什么要做医生?做医生让你感到最幸福的是什么?我爸想了半天说 ,解除病人的痛苦是我最大的幸福。那时候他工作的医院很小,总有外地的患者在住院处外面等着 。他就跟我们家邻居租下了隔壁房子,在里面搭病床,我妈给他们做饭。有相当长时间都是这样 ,我爸接收身无分文的病人,要给人治到相当的一个程度,让患者放心 ,才说你可以回家了。我看到过很多很多次,我爸在给人治好病后的那种开心,好像点亮了他的生命 。
这是我们家给我最好的东西。
人的本性里都有相似的情感 ,比如渴望帮助到弱小的人。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没有谁高谁低,但事实上大部分人是不被看到的 。我确实 ,有意无意,会对那些没有被看到的人更在意一些。虽然我们能力有限,但如果能在影视作品里为他们说一点点话 ,无论他看见还是看不见对我们自己都是安慰。
像《开端》里老焦那样的人,我经常在北京地铁七号线通往西客站的路上看到,四五十岁中年男性,背着特别大的东西 ,上了车他不知道东西应该放在哪,生怕碍到别人的事儿,就不停地挪 ,一会儿从这挪到那,从那挪到这。
我演过的角色,《摩天大楼》里的叶美丽是我最心疼的 。她敢于付出一切 ,不计后果。或许她的童年也没被人照顾过,她把纠葛放在心里,她选择了为别人付出。这真的是非常美好的角色 ,我觉得现实生活里一定有这样的人 。
如果一个演员对角色特别有冲动,这个角色就离不开自己了。《乘船而去》的剧本挺早就给我了,却差不多是两年后才开拍。那两年 ,我心里一直带着苏念真,有时候遇到事情也会想到念真,如影随形,不停去感受剧本里的场景和人物 。
但这些准备不是为了到现场就按照想象去表演。我希望自己能够放弃想好的内容 ,重新进入场景,所有都是当下的,是最新鲜的 ,不是大脑里思考过的。
表演一定要做减法,减到一定程度,真实的人才能被看见 ,才可能动人 。如果我们真的相信表演技巧,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我很喜欢电影《想象之光》里面的演员库斯鲁蒂,她扮演困在婚姻里的年长的护士长 ,没有特别大的情绪起伏,但能准确传达面对压力的情感。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受西方商业片影响太大了,喜欢刺激的、过山车似的人物和剧情 ,但其实我们东方人的个性更擅长隐藏,我们偏好那些微妙的 、说不出来的、偶然被发现的故事 。一个演员在舞台上,如果内在的东西特别恒定,有很多想表达的 ,那即使演员站在角落,观众也会看到他。哪怕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干 ,观众的眼神也会被他的能量所吸引。演员在舞台上就是在与世界交流,与观众互动,有的人能感受到就挺好。
话剧《晚安妈妈》剧照
成为自己喜欢的人
说实话 ,演员还是蛮理想化的工作 。虽然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名利都是特别实际的东西,但很多演员都是为了这个职业中艺术性的部分在工作。
我毕业后考进了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也就是现在的中国国家话剧院 ,这意味着我有了一个地方可以慢慢储备自己,踏踏实实做个好演员,特别美妙。与此同时 ,我对影视机会就懈怠一些 。至少有三次,很好、很重要的影视剧角色找到我时,都遇到剧院排戏,我都会选择话剧院。是话剧院把我留在北京 ,是话剧院承认我是个演员,我不能因为有其他的可能性就把自己的单位扔掉。
也或许是因为自尊心,我不好意思拿着简历到处去问剧组是否需要人 ,也可能是我比较懒,不愿意为了拍戏去做一些所谓“人情”上的事,没有很渴望成为银幕上被万千人看到的明星 。
对我来说 ,有一个白玉兰奖已经足够了,当时感觉这辈子想要的东西已经划勾了,我的付出已经被大家看见了。在这之前 ,我知道我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获得了什么:人生 、经历、情感等等,我成为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也是得到白玉兰的时候,我父亲第一次夸我 。他不是因为奖项本身 ,而是从这个奖看到了我这么多年都很坚持。我考进话剧院那会儿,他就说还行,他看我演的戏,但也没说什么。一直到现在 ,我都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 。
北方的父母,特别是比较传统的父母,他们永远高高在上。我17岁就离家了 ,所以他们现在对我的态度是对待未成年刘丹的延伸。我回家也不是真的休息,会像小时候那样尽可能讨好他们,不高兴就忍着。他们对我好的方式 ,就是使劲给我做好吃的,也不和我聊天 。有时候我问他们身体怎么样,医院怎么样 ,他们总是说一两句就给我岔开,可能觉得我还是小孩子吧。
《乘船而去》里有场戏很遗憾,当念真扶着生病的妈妈走路 ,应该扶得更不自然一些。在我理解中,中国人的爱是非常内在的,即使念真心里很挂念,但真摸着妈妈的肩膀是挺困难的 。当时在现场也看了回放 ,觉得有点说不上来,主要是我们拍摄周期特别紧张,在现场来不及反应和琢磨。但表演总是有遗憾 ,为了抢拍摄时间,多少有些戏会匆匆过去。
我当然不想一辈子都背着“锅姨 ”的称号,但这不是我的事 ,是大家的讨论,不会太影响我 。不得不承认,在“锅姨”之后 ,我接到了很多类似角色的剧本,但我认为这还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如果我能被外界看到更多的可能性,那我也能接到不同的角色。
外界定义我是“锅姨”也没事 ,人都是靠误解生活的,相互了解非常有限 。我认为自己还有一半的潜能没被发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我坚信 ,我还有别人没看到的东西,能够呈现在作品里。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杨楠 南方人物周刊实习记者 陈诗雨
责编 杨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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