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明 ，今年三十一岁 ，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每天的生活就像代码一样 ，精准、单调 ，偶尔还会出点让人头疼的bug。林晓是我隔壁部门的产品经理，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小姑娘，活泼开朗 ，像一阵清风 ，能吹散我们这群老码农头顶的阴霾 。
春节前一天，公司提前放假 。我收拾好东西 ，准备开我那辆刚贷款买的二手大众回几百公里外的老家。就在我走向停车场的时候 ，林晓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周哥 ，周哥 ，等一下！”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 ，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像个熟透的苹果 。“怎么了，小林？ ”
“周哥 ，我……我没抢到票。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听说你也是回咱们省城的，能不能……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我愣了一下。我们老家确实在一个省，但她家在省会 ，我家在下面一个县城 ，到了省城我还要再开两个多小时 。不过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再说 ，一个人开车也确实无聊。
“行啊 ，没问题 。上来吧 。 ”我笑着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太谢谢你了周哥！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她欢呼一声，麻利地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然后跳上了车 。
回家的路途总是让人充满期待 。我们聊着公司里的八卦 ，聊着对新年的期盼，气氛轻松愉快。林晓是个很健谈的女孩 ，有她在 ，五个多小时的车程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她给我讲她大学时的趣事，讲她刚入职时犯的傻 ，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发现 ，这个平时在工作上看起来雷厉风行的姑娘，私下里其实天真又可爱。
天有不测风云 。刚出市区没多久，导航上原本畅通无阻的绿色线条 ，突然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暗红色 。我们被堵在了高速上 ，前后左右全是车，密密麻麻 ，像被困在罐头里的沙丁鱼。
一开始我们还很有耐心 ，听着音乐，聊着天。一个小时过去了 ，车队几乎没动 。两个小时过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只挪动了不到一公里 。
“周哥 ，我想……我想上厕所。”林晓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微弱 ，脸颊也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
我看了看窗外，高速公路两旁是光秃秃的护坡 ，别说服务区了 ，连个能遮挡的树林都没有 。我无奈地摊摊手：“这……我也没办法啊，只能忍忍了，看样子前面不远应该有服务区。”
她点点头 ，没再说话 ，只是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扭动，看得出来 ，她忍得很辛苦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堵车的状况丝毫没有缓解 。车里的气氛也从轻松变成了压抑。林晓的脸色越来越差，嘴唇都有些发白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双手紧紧地交叠在小腹上 ，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
“很难受吗？ ”我关切地问。
她咬着嘴唇 ，艰难地点了点头 ，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周哥，我……我快憋不住了 。 ”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一个女孩子 ，遇到这种事 ，该有多无助和尴尬。我拼命地想办法，可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高速上，我能有什么办法？下车解决？周围全是车 ，车里全是人 ，根本不可能。
“再坚持一下，我看导航显示 ，再有三公里就到服务区了 。”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但心里清楚，这三公里 ，我们可能要走上一个小时 ，甚至更久 。
我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彻底垮了。她的眼圈红了 ，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三公里……太远了……我真的不行了…… ”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 ，我心乱如麻 。我开始痛恨这该死的堵车，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出城前提醒她先去一趟洗手间。一个大男人 ，面对一个女同事的窘迫 ，竟然束手无策 。
车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她压抑的 、细微的抽泣声 。每一声，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突然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想起了后备箱里有个空的矿泉水瓶，是上次自驾游时留下的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我立刻掐灭了 。怎么可能！太荒唐了！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 ，是多大的侮辱和难堪。
可是，看着她越来越痛苦的表情 ，我知道 ，她已经到了极限 。任何尊严和体面，在生理的极限面前 ，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
我的内心在激烈地交战。理智告诉我 ，不能提那个建议，这会让她以后在公司怎么面对我。但情感上 ，我又不忍心看着她这么痛苦下去 。
最终 ，同情心战胜了所谓的理智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和自然的语气说：“小林，你听我说。现在这个情况 ，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后备箱里……有个大一点的空瓶子 。要不……你就在车上解决吧。 ”
说完这句话 ，我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烫得厉害 。我不敢看她 ，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纹丝不动地车流 。
车里安静得可怕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我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是会觉得我变态 ，然后愤怒地骂我一通？还是会因为羞耻而崩溃大哭？
过了漫长的几十秒 ，我听到了她带着浓重鼻音的 、蚊子般的声音：“……好 。 ”
这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我的心里 。我无法想象 ，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放下了多少的自尊，才说出这个字的。
我立刻解开安全带 ，对她说：“你别动 ，我去拿 。你把车窗的遮阳帘都拉上 。 ”
我的车窗贴了颜色很深的膜，但为了让她安心，我还是让她把前后座所有的遮阳帘都拉了起来。然后 ，我打开车门 ，假装去后备箱拿东西，迅速地找到了那个脉动的大瓶子 ，用一件旧衣服包着 ，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车上。
我把瓶子递给她，眼睛看着窗外 ，声音有些沙哑：“我在外面等你 ，你好了就按一下喇叭 。”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 ，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让我滚烫的脸颊稍微降了点温 。我靠在车门上，点了一支烟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只是下来透透气的普通司机。周围车里的人 ，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不耐烦地张望，没人注意到我们这辆普通的大众车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
我的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 。我既为她的窘迫感到难过 ，又为我们之间这种超越了普通同事关系的尴尬而感到不知所措。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 ，我碾灭烟头，继续在寒风中站着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
终于 ，车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喇叭声。
我拉开车门坐了回去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林晓已经坐直了身体 ，但头埋得很低 ，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那个装着温热液体的瓶子 ，被她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紧紧包着 ，放在脚下 。
“好了？ ”我轻声问 。
她“嗯 ”了一声，声音细若游丝。
我重新发动车子 ，虽然车队依旧没动 ，但我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我打开了音乐，是她之前很喜欢听的一首民谣 。
“周哥，”她突然开口 ，声音还是闷闷的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 ”
“说什么呢？ ”我立刻打断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 ，“这有什么麻烦的 ，谁出门还没个意外情况。你别往心里去，这事儿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出了这辆车，我就当它没发生过 。”
她没有说话 ，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 ，她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我知道她在哭。我没有再劝，有时候 ，让情绪发泄出来会更好 。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车流终于开始缓慢地移动 。当我们终于把车开进服务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找了个偏僻的停车位停好车 。
“我去把那个……处理掉 。”我指了指她脚下的塑料袋。
她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地把袋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袋子 ，那沉甸甸的、带着温度的触感 ，让我的手都有些发抖 。我快步走到服务区的垃圾桶旁，把它扔了进去 ，仿佛扔掉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回到车上 ，我对她说：“去洗手间洗把脸吧，然后我们去吃点东西 ，饿坏了吧？ ”
她点了点头 ，默默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看着她走向洗手间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 。这件事 ，恐怕会成为我们之间一道无形的墙 。
我们在服务区的餐厅简单地吃了一碗泡面。整个过程 ，我们俩都很少说话 。她一直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面条 ，没什么胃口 。我知道 ，她心里的坎还没过去。
吃完饭，重新上路 。高速已经通畅了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向后掠去 ，像流动的光河。
“周哥 ，今天……谢谢你 。 ”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如果不是你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我不会忘记的。”
我笑了笑：“都说了，小事一桩 。你要是真想谢我 ，回头请我喝杯奶茶就行了 。 ”
她也终于笑了 ，虽然有些勉强，但比之前紧绷的样子好多了。“好 ，我请你喝最贵的！ ”
那晚 ，我先把她送到了省城的家门口。她下车的时候，很认真地对我说：“周哥 ，新年快乐 ，路上小心 。”
“你也是，新年快乐 。 ”我朝她挥挥手，然后调转车头 ，继续往家的方向开去。
接下来的春节假期 ，我以为这件事会像投入湖里的一颗石子，激起一阵涟漪后 ，很快就会归于平静 。我和林晓在微信上像往常一样 ，会互相点赞，偶尔在公司群里抢抢红包 ，谁也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 。
假期结束 ，回到公司上班。我刻意地想维持和以前一样的状态，见到她 ，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开个玩笑 。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之间 ，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又或者说，是一种微妙的亲近。
她会每天早上给我带一份早餐，有时候是包子豆浆 ，有时候是三明治牛奶 。我推辞只好收下 。午休的时候 ，她会泡好一杯茶，放到我的办公桌上。我加班晚了 ，她也会默默地陪着 ，说她也要加会儿班，然后给我点一份夜宵 。
公司的同事开始开我们的玩笑 。“周明 ，可以啊 ，把我们产品部的一枝花都给搞定了？ ”
我每次都只能尴尬地笑笑，解释说：“我们是老乡 ，互相照顾一下而已。”
林晓从不解释 ，只是在一旁抿着嘴笑，脸颊微红。
我心里很乱 。我承认 ，我对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很有好感 ，但我们之间横亘着那件尴尬的事 。我觉得，她对我这么好，或许只是出于一种报恩或者补偿的心理。她越是对我好 ，我就越觉得不自在 ，仿佛在不断地提醒我那天高速上的窘迫 。
直到那次公司团建 。
我们在一个度假村玩了两天。晚上大家一起烧烤喝酒，玩真心话大冒险 。瓶口不幸转到了我 。
一个同事起哄问：“周明 ，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在不在我们公司？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包括林晓。我看到她的眼神里，有一丝紧张和期待 。
我喝了一大口酒 ，借着酒劲 ，半开玩笑地说：“有啊，不过人家可能看不上我这个老腊肉 。 ”
瓶口再次转动 ，这一次 ，指向了林晓。
同样的问题，抛给了她 。
林晓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端起酒杯 ，似乎想用喝酒来逃避 。但大家不依不饶，非要她回答。
她放下酒杯，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落在了我的脸上。
“有 。”她轻轻地说，声音不大 ，但在嘈杂的环境里 ，却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他是个很温柔 ，很体贴的人 。会在别人最需要帮助 ，最尴尬的时候，维护你的尊严 ，给你温暖。 ”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知道 ，她说的是我 。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似乎都消失了。我只看得到她亮晶晶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尴尬 ，没有报恩，只有满满的真诚和……情意 。
我突然明白了 。我一直以为那件事是我们之间的障碍，但在她看来 ，那却是一座桥。那次极致的尴尬 ，让她看到了我的善良和尊重，也让她对我敞开了心扉 。而我 ，却一直困在自己设置的尴尬里 ，不敢向前一步 。
团建结束后，我送她回家。路上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车里的气氛却不再是压抑，而是一种微妙的暧昧 。
到了她家楼下 ，我停好车 ，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她下车 。
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小林 ，团建时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
她没有回避我的目光 ，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以为，你对我好，是因为……那天的事 ，你想补偿我。”我苦笑着说 。
“不是的 。”她摇摇头 ，眼圈有些红，“周哥 ，你不知道 ，那天在车上，我有多绝望。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尊严都没了 。可是你没有嘲笑我 ，没有嫌弃我 ，你下车，在寒风里等我 ，你把那件事处理得那么体面 。从那一刻起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
她顿了顿 ，继续说：“那件事不是尴尬 ，是考验 。考验出了你的人品 。我喜欢的，就是这样温柔又可靠的你。 ”
我的心像是被一股暖流包裹，所有的纠结和顾虑 ，在她的这番话里 ，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我所以为的尴尬 ，在她那里 ，却是感动的开始 。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 ，但在我的掌心里 ，慢慢变得温暖 。
“林晓，”我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 ，“我喜欢你 。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感动 ，就是在认识你的每一天里 ，慢慢喜欢上了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但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用力地点头 ，扑进了我的怀里 。
拥抱着她 ，我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宁 。一场始于尴尬的旅途 ，最终却通向了幸福的彼岸。我想 ，人生中的很多事或许都是这样，你以为是跨不过去的坎 ，但当你鼓起勇气迈过去之后 ，会发现后面是意想不到的风景 。而那段看似尴尬的经历，也成了我们爱情故事里 ，最独一无二的印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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