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这辈子干过最出圈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和我小姨订了婚 ,最后却娶了我妈。
这事儿在我们家,是个不能提的炸药包 。
谁点,谁就得被我妈的眼神扫射成筛子。
我爸呢 ,则会瞬间开启“老僧入定 ”模式,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自己是个活体雕塑。
偏偏,总有不怕死的 。
比如我那个喝了三两猫尿就敢上房揭瓦的三舅。
外公八十大寿,乌泱泱坐了四五桌。
三舅端着酒杯 ,一张脸红得像刚从开水里捞出来,摇摇晃晃地凑到我爸那桌,大着舌头嚷嚷:“姐夫!我再敬你一杯!”
我爸赶紧站起来,脸上堆着笑:“建军 ,坐,坐,你喝多了 。”
“我没多! ”三舅一摆手 ,酒洒了半杯,“我想起来了……姐夫,我得谢谢你!”
“谢我?”我爸一脸蒙。
“对!谢谢你! ”三舅一拍大腿 ,声音陡然拔高八度,成功吸引了全场注意,“当年 ,要不是你多给了王媒婆那两条‘大前门’,我二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 ,方圆五米内的温度,骤降到了冰点 。
我妈的脸,白了。
坐在另一桌的小姨,脸 ,青了。
我爸的脸,从红到白,又从白到紫 ,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我呢?
我当时正埋头啃一只大闸蟹,听到这话,蟹腿“啪”一声掉在了盘子里 。
。
这个传说 ,我从小听到大,版本各异,但核心情节惊人的一致。
我爹 ,林建军,当年和我小-姨,陈玉霞 ,经人介绍,板上钉钉的婚事 。
我小姨当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一枝花,大眼睛,白皮肤 ,两条麻花辫又粗又亮。追她的人,能从村东头排到村西头。
我妈,陈玉芳 ,是平平无奇的二闺女 。不难看,但也绝不算出挑,属于扔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着的那种。
我爹呢 ,是个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愣头青,除了有一身力气和一套旧军装,啥也没有。
能跟我小姨订婚 ,按我奶奶的话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 。
结果,就在两家交换庚帖 ,准备走流程的前夕,我爹提着两条“大前门”烟,又去找了媒人王婆。
王婆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我爹把烟往桌上一放,嘴笨 ,半天憋出一句:“王婶,我觉得……玉芳也挺好的 。”
王婆眼珠子一转,秒懂。
她把烟往柜子里一塞 ,一拍手:“建军啊,你这孩子,有眼光!你跟玉霞 ,八字有点冲!我早算出来了!还是玉芳跟你,那叫一个天作之合!”
于是,我爹的未婚妻 ,就从陈玉霞,变成了陈玉芳。
从一枝花,换成了绿叶。
这件事 ,成了我们陈家几十年来最大的一个心结,也是我小姨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 。
寿宴上的空气,粘稠得像一锅没搅开的浆糊。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 ,在我妈 、我爸、我小姨三个人之间来回扫射。
我小姨的儿子,也就是我表哥梁超,率先发难了 。
他“呵 ”地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我说呢。”
他没说“我说什么呢”,但谁都听得懂 。
他说的是 ,我说我妈怎么就嫁给我爸这么个了呢,原来是捡了我妈挑剩下的。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端起面前的茶杯 ,想喝口水,手却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桌。
我爸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 ,瞬间蔫了下去,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的饭碗里 。
我看着我妈那个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放下蟹腿 ,抽出两张纸巾,慢慢走过去,帮我妈擦干净桌上的水渍 ,然后扶住她颤抖的手。
“妈,喝口水 。 ”
我妈抬头看我,眼圈红了。
我转过头 ,看着梁超,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表哥,我三舅喝多了胡说八道 ,你也信啊?”
“是不是胡说八道,当事人心里最清楚。”梁超端着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
“是吗? ”我把声音也抬高了点,“那按你的逻辑 ,当年我小姨夫追我小姨的时候,不也同时在跟隔壁村的李寡妇搞暧昧吗?这事儿,你知道吗?”
梁超的脸,“唰”一下就绿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
“我胡说?”我冷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爸那点风流韵事,真当没人知道?我这儿还有更劲爆的 ,你想不想听听?”
我小姨夫是个什么货色,我们家亲戚谁不知道?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我小姨这些年 ,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碍于面子 ,没人戳破罢了。
我小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
她猛地站起来,指着我:“林未!你个小!你胡沁什么! ”
“我胡沁?”我迎上她的目光 ,一点没怂,“小姨,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妈抢了你的人生?觉得如果当年嫁给我爸的是你,现在肯定过得比现在好?”
“难道不是吗!”小姨尖叫起来,积压了几十年的怨气 ,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林建军!你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给我说清楚! ”
全场的焦点,瞬间又对准了我爸。
我爸那张脸 ,涨成了猪肝色。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 ,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白酒瓶,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然后仰头 ,一口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 ,真是窝囊了一辈子 。
寿宴不欢而散。
我扶着失魂落魄的妈,在一众亲戚复杂的目光中,走出了饭店。
回家的路上 ,我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知道,她心里肯定翻江倒海 。
到了家 ,我爸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一声不吭。
我给我妈倒了杯热水,坐在她身边。
“妈 。”
她没应声。
“为了这么个男人 ,值吗?”我忍不住问。
我妈终于有了反应 。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小未 ,你不懂。 ”
“我是不懂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懂我爸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受这么多年的委屈。也不懂我小姨,她自己婚姻不幸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你身上。”
“因为……她觉得是我偷走了她的幸福 。 ”我妈的声音很轻,像叹息。
“她的幸福?”我嗤笑,“就我爸这样的?一个月三千块退休金 ,没事就爱在楼下跟老头下棋,回家连个油瓶倒了都懒得扶。这叫哪门子幸福?”
“你爸……他不是一直都这样的。 ”我妈的眼神,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
我知道 ,她又在回忆过去了。
我妈这个人,特别爱怀旧。
她总说,我爸年轻的时候 ,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
她说,我爸年轻的时候,穿着军装 ,特别精神。虽然话不多,但眼神很亮,像星星。
她说,我爸会修我们家所有坏掉的东西 ,从收音机到自行车 。
她说,我爸会在冬天,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焐热。
她说 ,我爸会在她生我难产大出血的时候,跪在医生面前,哭着说“保大人”。
这些故事 ,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
可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我爸。
一个沉默寡言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仿佛对生活丧失了所有热情的,中年男人。
“妈 ,别想了 。都过去了。”我拍了拍她的背。
“过不去。 ”我妈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小未,你知道吗?其实当年 ,我也喜欢你爸 。”
我愣住了。
“在你小姨和他订婚之前,我就喜欢他了。”
这又是一个我不知道的版本 。
“那时候,他在村里的打谷场上教民兵练正步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喊口号的时候,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我觉得 ,他特别好看。”
我妈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少女般的神采 。
“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只能偷偷地看他。后来 ,听说他跟你小姨订婚了,我哭了一晚上,觉得天都塌了。 ”
“那后来……王媒婆去找你的时候 ,你是什么心情?”
“我?”我妈笑了,笑里带着泪,“我当时就觉得,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祷告 。 ”
“所以 ,你就答应了?”
“嗯。”我妈点点头,“我当时想,就算是被你小姨挑剩下的 ,我也认了。我就是想嫁给他 。 ”
我看着我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说她傻,还是该说她勇敢?
“那你……有没有想过 ,我爸当年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我妈沉默了。
良久,她才说:“我问过他。”
“他怎么说? ”
“他说,他觉得我……踏实 。”
“踏实?”我重复着这个词 ,觉得无比讽刺。
就因为“踏实 ”两个字,我妈背负了几十年的骂名,承受了我小姨几十年的冷眼和怨恨。
而我爸 ,那个做出选择的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躲在“踏实”这两个字的背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妈的付出 。
凭什么?
那天晚上 ,我失眠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寿宴上那一幕。
我小姨狰狞的面孔,我妈泛红的眼圈 ,我爸窝囊的沉默 。
还有梁超那句,“原来是捡了我妈挑剩下的”。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 ,深深扎进了我心里。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
我要去找我爸,问个清楚。
我不能让我妈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委屈一辈子。
我敲开书房门的时候,我爸正戴着老花镜,在修一个旧收音机 。
那是他年轻时候的宝贝 ,早就听不了了,但他一直没舍得扔。
“爸。”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愣了一下。
“有事? ”
“我想跟你聊聊 。”
他放下手里的螺丝刀 ,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坐吧。”
我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昨天的事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
“说什么?”他眼神闪躲,“都过去了 。”
又是这句“都过去了 ”。
我心里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什么叫过去了?我妈被人数落了几十年 ,被我小姨记恨了几十年,这就叫过去了?”
“你小姨她……她就是那个脾气 。 ”
“脾气?”我冷笑,“爸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为什么是那个脾气,你心里没数吗?”
我爸沉默了。
昏黄的台灯下,我看到他鬓角的白发 ,又多了几根 。
“爸,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当年 ,你到底为什么,要临时换人?”
他躲开了我的目光。
“都说了,觉得你妈踏实 。”
“别拿这种话糊弄我!”我一拍桌子 ,站了起来,“踏实?我小姨就不踏实了?就因为我妈看起来好拿捏,好欺负 ,所以你就选了她,是吗? ”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爸也急了,声音大了起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啊!”
“我…… ”他张了张嘴 ,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失望到了极点。
“林建军 ,我以前觉得,你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至少是个男人 。现在看来,我真是高看你了。”
“你连自己当年做过的事 ,都不敢承认,不敢面对。你就让我妈一个人,替你扛下所有的一切 。”
“你算什么男人! ”
说完 ,我摔门而出。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为我爸哭,我是为我妈哭 。
我为她这几十年的付出 ,感到不值。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妈不跟我爸说话 ,我也不跟他说话 。
我们三个人,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三个陌生人。
直到有一天,外公病危的消息传来。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 ,外公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 。
走廊里,站满了亲戚。
我小姨一家人也在。
看到我们,我小姨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刮了过来。
我妈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了躲 。
我挺直了腰杆 ,迎着她的目光,挡在了我妈前面。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
每一分 ,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摘下口罩,对我们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外婆当场就哭晕了过去 。
我妈也腿一软,瘫倒在地。
整个走廊 ,哭声一片。
我小姨,却出奇地冷静 。
她没有哭,只是死死地盯着抢救室的门 ,眼神空洞。
外公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亲戚们来来往往,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
我爸作为长女婿,忙前忙后地张罗着。
他的背 ,比平时更驼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守灵那天晚上,亲戚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灵堂里只剩下我们几家至亲 。
我妈哭得眼睛都肿了,趴在外婆身边,睡着了。
我爸默默地给长明灯添着油。
小姨夫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估计是找地方打牌了 。
梁超在角落里玩着手机,一脸的不耐烦。
只有我小姨,还像一尊雕塑一样 ,跪在灵前,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 。
“小姨 ,节哀。”
她没有看我,只是冷冷地说:“用不着你假好心。 ”
“我不是假好心 。”我说,“外公走了,我们都很难过。”
“你难过? ”她突然转过头 ,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妈抢走了我的一切 ,你现在来跟我说难过?”
“我妈没有抢你任何东西。”我一字一句地说,“那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跟我妈无关 ,更跟我无关 。”
“无关? ”她笑了,笑声凄厉,“怎么会无关?如果当年嫁给你爸的是我 ,现在跪在这里,替他张罗后事的,就是我的儿子!而不是你这个……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打断了她的话。
我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打人的是我妈 。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站在我们身后,浑身发抖。
“陈玉霞! ”我妈的声音,嘶哑 ,却充满了力量,“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小姨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妈 ,“陈玉芳,你敢打我? ”
“我打的就是你!”我妈指着她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 ,“这些年,你明里暗里,给了我多少气受 ,我忍了!你对我女儿说三道四,我也忍了!今天,当着爸的面 ,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我跟你拼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妈发这么大的火。
她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一座休眠的火山 。
“我胡说八道? ”小姨也疯了 ,扑上来就要跟我妈撕打,“你这个小偷!你偷走了我的人生!你还敢打我!”
我赶紧冲上去,拉住小姨。
梁超也过来 ,拉住了我妈。
灵堂里,一片混乱 。
“都给我住手!”
一声暴喝,镇住了所有人。
是我爸。
他冲过来 ,一把将我和梁超推开,分开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女人 。
“陈玉霞,你够了! ”我爸指着小姨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怪 ,就怪我!跟玉芳没关系!”
“没关系?”小姨冷笑,“林建军,你现在知道出来充好人了?早干嘛去了!”
“我…… ”我爸的脸,又涨成了猪肝色。
“你说啊!你当年 ,到底为什么!”小姨不依不饶地逼问。
我爸看着她,又看了看我妈,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
终于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因为你姐,给我织过一双手套。”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我妈 。
“什么……手套? ”我妈喃喃地问。
“就是那年冬天 ,我刚从部队回来,手冻得全是口子。”我爸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去你家,你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手冻得通红 。你小姨……她坐在屋里 ,烤着火,嗑着瓜子。”
“后来,我走了。第二天,王媒婆就找到了我 ,说你……说你托她,给我送了一副手套 。 ”
我爸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打开手帕 ,里面是一副洗得发白,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旧毛线手套。
“王媒婆跟我说 ,这手套,是你熬了好几个晚上,偷偷织的 。她说 ,你怕你姐知道了,会不高兴。”
我妈看着那副手套,眼泪 ,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我当时就想,这么好的姑娘,我不能错过 。”我爸看着我妈 ,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那两条烟…… ”
“那两条烟,是我给王媒婆的封口费。”我爸说 ,“我求她,别把手套的事说出去。就对外说,是我临时变了卦 ,是我嫌贫爱富,是我……不是个东西 。”
“我宁愿让你小姨恨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你早就……早就…… ”
他没有说下去。
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了。
我小姨,也明白了 。
她呆呆地看着那副手套 ,又看了看我妈,最后,目光落在了我爸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上。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娶我?”她的声音 ,在发抖。
我爸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那副手套,重新包好 ,揣回了怀里 。
那个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
答案 ,已经不言而喻。
小姨突然笑了 。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笑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最后 ,她擦干眼泪,转身,走出了灵堂 。
她的背影 ,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萧索。
外公的葬礼结束后,我们家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但有些东西 ,已经悄然改变。
我爸开始学着做饭了 。
虽然做得很难吃,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我妈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他还会陪我妈去逛菜市场 ,默默地跟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
他话还是不多,但眼神 ,不再像以前那样空洞 。
他看我妈的时候,会笑。
那种笑,很淡 ,但很暖。
我妈呢?
她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
她不再唉声叹气,不再动不动就发呆。
她开始学着跳广场舞,还报了个老年大学 ,学画画。
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 。
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至于我小姨,我后来听说 ,她跟小姨夫离婚了。
她把房子卖了,一个人去了南方,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
梁超去找过她几次 ,想劝她回来,但都被她赶走了。
她说,她想为自己 ,活一次。
有一次,我妈过生日,我给她买了一个很贵的包。
我爸看到了 ,酸溜溜地说:“就知道给你妈买,也不知道给你爸买点什么 。”
我白了他一眼:“你想要什么?”
他想了想,说:“你给我买点好毛线吧。 ”
“买毛线干嘛?”
“我让你妈 ,再给我织副手套。”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原来的那副,太旧了 。 ”
我看着他 ,突然鼻子一酸。
原来,这才是他们爱情的模样。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海誓山盟 。
有的 ,只是一副藏了半个世纪的手套,和一句说不出口的“我爱你”。
我突然明白了。
我妈不是傻,也不是勇敢 。
她只是 ,用她的一生,赌一个她爱的人。
而我爸,也用他的一生 ,在守护那个,他偷偷爱上的人。
至于那两条“大前门”烟,不过是他们为了守护这份爱 ,而向这个世界,撒下的一个,笨拙的谎言 。
一个谎言,掩盖了真相 ,也造成了几十年的隔阂与怨恨。
但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误解和遗憾。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 ,回到了那个小小的村庄 。
年轻的妈妈,坐在油灯下,羞涩地织着手套。
年轻的爸爸 ,在窗外,偷偷地看着她。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
很静 ,很美。
后来,我和男友谈婚论嫁。
他家境不错,父母都是知识分子 ,对我这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多少有点看不上 。
第一次上门,他妈妈拉着我的手,笑得客气又疏离。
“小未啊 ,听说你爸爸是工人退休,妈妈是家庭主妇? ”
我点点头:“是的,阿姨。”
“嗯 ,挺好的,挺好的 。”她话锋一转,“我们家呢 ,就小驰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没让他吃过什么苦。以后 ,可能也需要你多担待一些了。 ”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
无非是嫌弃我,怕我图他们家的钱。
我笑了笑,没说话。
回家后 ,我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我妈听。
我妈听完,沉默了 。
“小未,要不……这门亲事,咱们再考虑考虑?”
“妈 ,你想什么呢?我喜欢的是他的人,又不是他家的钱。”
“妈知道。 ”我妈叹了口气,“妈是怕你受委屈 。”
“我能受什么委屈?”我不以为意 ,“您女儿我,百毒不侵。”
我爸在一旁听着,突然插了一句:“不行就分。 ”
我愣住了:“爸?”
“咱家虽然不富裕 ,但也不至于要把女儿卖了 。”他板着脸,说得斩钉截铁,“他家要是敢瞧不起你 ,这婚,咱不结也罢! ”
我看着他,突然想笑。
这个一辈子都活得小心翼翼 ,窝窝囊囊的男人,在女儿的事情上,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
“知道了,爸 。”我心里暖暖的。
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婚礼上 ,司仪照例请双方家长上台讲话 。
我公公讲得滴水不漏,官话套话一大堆,核心思想就是 ,希望我们小两口以后好好过日子。
轮到我爸。
他拿着话筒,手抖得厉害,紧张得脑门上全是汗。
他清了清嗓子 ,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
“我……我就一个女儿。”
台下一片安静。
“她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 ”
“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 ,给不了她什么。”
“今天,我把她交给你们了。”他看向我老公,眼圈红了 ,“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就一个 。 ”
“别让她受委屈。”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
我看着台上的我爸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那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男人。
那个窝囊了一辈子 ,被人数落了一辈子的男人 。
在这一刻,他是我心中,最伟大的英雄。
婚礼结束后 ,我爸喝多了。
他拉着我老公的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我闺女……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
“她爱吃辣 ,胃不好,你多看着她点。 ”
“她睡觉不老实,爱踢被子 ,你晚上记得给她盖好。”
我老公一个劲儿地点头:“爸,您放心,我记住了 。”
我妈在一旁,笑着笑着 ,就哭了。
我走过去,抱住她。
“妈,别哭了 ,大喜的日子 。”
“妈是高兴。 ”她擦了擦眼泪,“看到你爸这个样子,妈就觉得 ,这辈子,值了。”
我懂她的意思 。
一个男人,爱不爱你 ,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我爸这一辈子,没对我妈说过一句“我爱你”。
但他用他笨拙的方式 ,爱了她一辈子 。
他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她。
他把所有的强硬和担当,都给了我。
这就够了。
婚后的生活,一地鸡毛 ,但也甜甜蜜蜜 。
我和婆婆,偶尔也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产生摩擦。
每次受了委"屈 ,我都会回家跟我妈吐槽。
我妈总是耐心地听着,然后开导我 。
“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
“你婆婆她 ,也是为你们好,就是方式不对。”
“你多让着她点,她毕竟是长辈 。”
我爸听到了 ,就会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让什么让!凭什么让我们家闺女让着她! ”
“她要是再敢给你气受,你跟她说,让她儿子滚蛋!”
然后 ,我妈就会瞪他一眼。
“你少说两句!唯恐天下不乱!”
我爸就立马蔫了,小声嘀咕:“我这不是心疼咱闺女嘛…… ”
我看着他们斗嘴的样子,总是忍不住笑 。
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模样吧。
有一次 ,我跟老公吵架,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
我妈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我爸默默地给我削了个苹果 。
吃完饭 ,我爸把我叫到书房。
“又吵架了?”
“嗯。”
“为什么? ”
我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我爸听完,沉默了很久 。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 ,让我“不行就分”。
结果,他说:“小未,你长大了。”
我愣住了 。
“夫妻之间 ,没有谁对谁错。”他说,“只有谁更在乎谁。 ”
“爸,你……”
“你妈跟我 ,也吵了一辈子 。”他笑了笑,“年轻的时候,我也觉得,都是她的错。她唠叨 ,她管得宽,她不理解我。 ”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 ,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因为,她在乎我 。”
“一个女人 ,要是不在乎你了,她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更别说跟你吵架了。”
“小驰那孩子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你好的。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但是 ,别轻易说分手。 ”
“过日子,不容易。”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 ,好陌生,又好熟悉。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说“不行就分”的,冲动的父亲 。
他变成了一个 ,睿智的,通透的,长者。
那天晚上 ,我老公来接我了。
他给我爸妈带了好多东西,一个劲儿地道歉 。
我爸板着脸,没给他好脸色。
但我看到 ,他偷偷地把我老公拉到一边,塞给了他一包烟。
“小子,对我闺女好点 。 ”
我老公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 ,我问老公:“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老公笑了笑:“爸让我,好好爱你。”
我的眼眶,又湿了 。
几年后,我妈生了一场大病 ,需要做手术。
手术前,医生找我爸谈话,说手术有风险。
我爸听完 ,手一直在抖 。
他签下字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名字 ,写得歪歪扭扭。
手术那天,我们在手术室外,等了八个小时。
那八个小时 ,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八个小时。
我爸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尊雕塑 。
我让他坐下歇会儿 ,他也不肯。
他说:“我站着,离你妈近一点。 ”
手术很成功 。
我妈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麻药还没过,昏睡着。
我爸冲上去 ,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不停地摩挲着。
他的眼泪 ,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滴在我妈的手背上 。
“玉芳,你吓死我了……”
“你可得好好的 ,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他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
我妈 ,就是我爸的命 。
我妈康复后,我爸像变了个人。
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学着煲各种营养汤。
他每天陪我妈散步 ,给她讲笑话 。
他把我妈,宠成了一个公主。
有一次,我回家看他们。
看到我爸正戴着老花镜,笨拙地给我妈剪指甲。
阳光 ,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
我妈看着我爸 ,满眼都是笑意。
我爸低着头,一脸的专注。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
我没有进去打扰他们 ,只是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因为一副手套 ,而改变了两个女人一生的,笨拙的男人。
想起了那个因为一句“踏实”,而背负了半生委屈的 ,傻傻的女人 。
想起了那两条“大前-门 ”烟,和那个被尘封了半个世纪的,温柔的秘密。
原来,所有的阴差阳错 ,都是命中注定。
所有的遗憾和错过,都是为了,最后的圆满 。
我笑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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