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周五晚上打来的,张磊当时正瘫在沙发上 ,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用脚丫子蹭我 。
我刚拖完地,累得腰都快断了,没好气地拍开他的脚。
“张磊 ,你能不能把脚拿开?刚拖的地! ”
他嘿嘿一笑,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三十多岁的脸,眼角的褶子都带着股傻气。
“老婆辛苦 ,老婆真能干。”
我懒得理他,这种口头表扬,一毛钱不值 。
就在这时 ,他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
他划开接听,声音一下就亮了八度 ,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喂?谁啊?”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张磊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 。
“老炮!是你小子!我操 ,你这号码怎么换了?”
“老炮 ”这个词一出来,我的心就咯噔一下。
又是他那帮战友。
张磊的部队生活,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篇章,也是我们这个小家庭一个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
他把那几年看得比什么都重 ,比我和儿子,比这个家,都重。
“什么?来我们这儿旅游?都来?多少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兴奋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刚拖干净的地板上,瞬间多了好几个脚印。
我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生气 ,林蔓,为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得 。
“十一个?加上你十二个?我操,那不等于一个班都来了!好!太好了!什么时候到?后天?行!没问题!吃住全包在我身上!你们只管来!”
“砰 ”的一声 ,我的理智断了。
吃住全包?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他。
张磊挂了电话,脸上还挂着那种傻不拉几的笑,冲我张开双臂 。
“老婆!天大的好事!我战友要来了!十一个!我们班副老炮带队!”
我没让他抱 ,冷着脸问:“张磊,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什么?”
他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我说……让他们来啊 ,吃住我包了。 ”
“你包了?”我气笑了,“你拿什么包?拿嘴包吗?”
“咱们家这么大,还住不下几个人? ”他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们家是三室一厅 ,一百二十平,不是一百二十亩!儿子一间,我们一间 ,还有一间是书房,堆满了杂物。你告诉我,十一个人 ,睡哪儿?睡天花板上吗?”
“这……”他被我问住了,挠了挠头,“打地铺啊!我们当兵的,什么苦没吃过?睡地上算什么! ”
我真是要被他的“何不食肉糜”给气疯了 。
“行 ,睡地上的问题解决了。那吃呢?十一个大小伙子,加上你,十二个。你知道十二个壮年男人一顿要吃多少东西吗?一天三顿 ,你算算那是多少钱?”
“嗨,多大点事儿 。”他大手一挥,满不在乎 ,“兄弟们难得来一次,必须招待好!钱花了可以再挣,兄弟情分没了 ,那可就真没了。 ”
又是这套说辞。
每次他要为他那帮“兄弟”花钱的时候,都是这句话 。
我指着墙上的日历,一字一句地跟他说:“张磊 ,你看清楚。下个月十五号,房贷六千五。儿子下学期的兴趣班费用,钢琴加篮球,五千 。我们俩的车险 ,加起来差不多八千。还有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哪一笔是小钱?你现在要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兄弟情,把我们这个家掏空吗?”
他的脸拉了下来 ,语气也硬了:“林蔓,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虚无缥缈的兄弟情?那是我们一起扛过枪 、站过岗、流过血玩过命的交情!你没经历过,你不懂! ”
“我不懂?”我冷笑 ,“我只懂柴米油盐,只懂银行卡里的余额。张磊,我们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了 ,我们有家有孩子,要为未来打算!”
“打算打算!你就知道打算!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钱的事你别管 ,我自己想办法 。”
说完,他摔门进了卧室。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他踩出来的那些脚印,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
我知道 ,这事没得商量了。
那十一个人,是非来不可了 。
第二天,张磊起了个大早。
他没跟我说话 ,径直去了银行,取了三万块钱现金回来,往我面前一拍。
“喏 ,这是我全部的私房钱 。你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看着那沓红色的钞票,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他攒这点私房钱不容易 ,平时他连抽烟都只抽十几块一包的 。
可一想到这三万块钱,可能两天都撑不住,我的心就又沉了下去。
“张磊 , ”我放缓了语气,“我不是不让你招待战友,可咱们得量力而行。要不,给他们在附近开个经济型酒店?吃饭咱们可以在家吃几顿 ,出去吃几顿,也别太破费了 。”
他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不行。住家里才叫家 ,才有气氛。钱的事,你别操心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
看着他那副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呢?
我认命地拿起那三万块钱,开始盘算怎么用。
首先是住。
书房必须清出来 。我花了一整个上午,把里面的书、杂物全都打包 ,塞进了卧室的衣柜顶上。
然后去超市买新的被褥。
十一套 。
我推着巨大的购物车,在床上用品区来来回回地走。
最便宜的一套也要一百五,十一套就是一千六百五。
我的心在滴血 。
结账的时候 ,看着小票上那个四位数,我手都在抖。
回到家,张磊正哼着军歌,把客厅的茶几挪到墙角 ,给他们腾地方打地铺。
他看到我买回来的被褥,还挺高兴 。
“老婆你真行,办事效率就是高! ”
我没理他 ,默默地把被褥一套套拆开,扔进洗衣机。
新的东西,总得洗洗才能用。
洗衣机轰隆隆地转着 ,转得我心烦意乱 。
晚饭,我随便下了点面条。
张磊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在看手机 ,跟他的“老炮”班副聊得火热。
“明天中午到是吧?行,我直接去车站接你们!想吃什么?海鲜?没问题!必须安排最高档的!”
他又在吹牛。
我听着“最高档”三个字,太阳穴突突地跳 。
晚上 ,我们分房睡。
我带着儿子睡主卧,他一个人睡次卧。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
我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女人。
我也知道战友情深,可凡事总得有个度。
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 ,实在支撑不起他这种近乎挥霍的热情 。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那时候张磊刚退伍,找工作不顺利 ,我们俩租在一个十平米的小单间里。
冬天没有暖气,我们就紧紧抱在一起取暖 。
那时候的他,会心疼我花一百块钱买一件新衣服 ,会因为我多炒一个菜而高兴半天。
可现在,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为了一帮几年没见的战友 ,花掉我们几个月的积蓄。
人,是不是都会变?
第二天中午,张...不 ,是灾难,来了 。
张磊开着我们家那辆半新不旧的国产SUV去车站接人。
我没去,我在家准备午饭。
我提前去菜市场买了菜,想着第一顿 ,在家里吃,能省一点。
我炖了排骨,烧了鱼 ,炒了几个家常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
十二点半,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 ,一股混杂着汗味、烟味和尘土味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门口站着十二个男人 。
为首的一个,黑黑壮壮的,应该就是“老炮 ”。
他咧着嘴冲我笑 ,露出一口大白牙。
“嫂子好!我们是张磊的战友,给您添麻烦了!”
他身后,十个脑袋齐刷刷地冲我点头 ,异口同声地喊:“嫂子好!”
那阵仗,跟部队检阅似的,把我吓了一跳 。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们好,快进来吧 ,饭都做好了。 ”
他们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
他们把行李随手一扔,有的人甚至都没换鞋 ,直接踩在了我刚擦干净的地板上。
张磊跟在最后面,满面红光,神采飞扬 ,仿佛自己是检阅部队的首长。
“来来来,都别客气,跟到自己家一样!”他招呼着 ,“老炮,这是我媳ICC,林蔓 。老婆 ,这是我们班副,外号老炮,真名李刚。”
老炮又冲我笑了笑,从一个巨大的背包里掏出几袋土特产。
“嫂子 ,一点心意,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带了点我们老家的东西。 ”
我接过来 ,说了声谢谢 。
其实我根本没看清是什么,我的注意力全都在地板上的那几个黑脚印上。
“都别站着了,快坐!开饭!”张磊大手一挥。
十二个男人 ,围着我们家那个小小的餐桌,坐得满满当当 。
桌子太小,有几个人只能站着。
我准备的碗筷也不够 ,只能找出几个一次性的。
他们倒是不介意,一个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
我辛苦做了一上午的菜 ,不到十分钟,就见了底。
“嫂子这手艺,绝了!”一个瘦高个一边剔着牙,一边大声说。
“就是 ,比咱们部队食堂的大锅饭好吃多了! ”另一个附和道 。
张磊听着这些恭维,脸上乐开了花。
“那是!我老婆的手艺,那可是经过我认证的!”
他转头对我说:“老婆 ,看兄弟们都没吃饱,要不你再去做两个菜?”
我看着一桌子的空盘子,和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心里的火“噌 ”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但我忍住了 。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想让他下不来台。
我默默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里已经没什么菜了。
我只好又煎了几个鸡蛋 ,炒了一盘青菜 。
等我端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喝酒了。
不知道是谁从行李里掏出了几瓶白酒,一人一个杯子 ,吆五喝六地喝了起来。
客厅里烟雾缭绕,说话声 、劝酒声、划拳声混成一片 。
我把菜放下,对张磊说:“我带孩子出去一下。”
“去吧去吧。”他头也没回,正跟老炮拼酒拼得起劲 。
我带着儿子去了附近的公园。
儿子问我:“妈妈 ,家里为什么来了那么多叔叔?他们好吵啊。”
我摸了摸他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我们在外面逛到天快黑了才回家。
一开门,那股浓烈的烟酒味差点把我熏个跟头。
客厅里杯盘狼藉 ,地上扔满了烟头和瓜子壳 。
那十一个男人,有的躺在沙发上,有的直接躺在地板上 ,一个个东倒西歪,鼾声如雷。
张磊也喝多了,趴在餐桌上 ,不省人事。
我看着这满屋的狼藉,和这一地的“尸体 ”,只觉得一阵绝望。
这就是他所谓的“兄弟情”?
这就是他要倾家荡产招待的“贵客”?
我没有叫醒他 ,也没有收拾 。
我把他拖回卧室,关上门,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夜,我是在震耳欲聋的鼾声交响乐中度过的。
第二天 ,也就是他们来的第一天,正式拉开了我噩梦的序幕 。
我早上六点就被吵醒了。
客厅里已经恢复了前一天的热闹。
他们精力旺盛得好像昨晚喝的不是酒,是兴奋剂 。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卧室 ,看到张磊已经起来了,正在给他们发烟。
“老婆,早啊!兄弟们说想吃咱们这儿的特色早点 ,豆汁儿焦圈儿,你出去买点呗? ”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像是他们家请的保姆吗?
但我还是去了 。
我买了十几份早餐回来 ,花了将近两百块。
他们吃完,嘴一抹,把烂摊子留给我。
张磊说:“老婆 ,我们出去逛逛,中午在外面吃,你跟孩子在家随便吃点就行 。”
我求之不得。
他们一走,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 ,把家里打扫干净,把所有的床单被套都换下来,扔进洗衣机。
中午 ,我正准备给儿子做饭,手机响了 。
是张磊。
“老婆,转五千块钱给我 ,急用。”
“怎么了? ”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
“中午请兄弟们吃饭,钱不够了。”
“你不是带了三万吗?”
“昨天买东西、今天打车,花得差不多了。 ”他语气有点不耐烦 ,“你别问那么多了,赶紧转过来,兄弟们都等着呢!”
我挂了电话 ,手脚冰凉 。
三万块钱,一天就花完了?
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不断减少的数字,心如刀割。
但我还是把钱转了过去。
我能怎么办呢?
下午 ,手机的信用卡消费短信开始“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
“您的尾号xxxx信用卡消费人民币3888元。 ”
“您的尾号xxxx信用卡消费人民币5680元。”
“您的尾号xxxx信用卡消费人民币2100元 。”
每一声,都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不敢想象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消费了什么。
KTV?洗浴中心?还是更高级的会所?
到了晚上,他们回来了。
一个个满面红光,脚步虚浮 ,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歌 。
张磊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满身的酒气和香水味。
“老婆 ,今天玩得太痛快了!兄弟们都说,还是大城市好啊!”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我手里。
“喏 ,给你买的礼物 。 ”
我打开一看,是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金项链。
标签还在上面,1888元。
我看着那条项链,再看看手机上那一连串的消费记录 ,只觉得无比讽刺 。
他花了上万块钱去取悦他的兄弟,然后用不到两千块钱的东西来安抚我。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恩戴德?
“怎么不高兴啊?”他察觉到我的沉默。
我把项链扔回给他:“我不要 。你留着给你兄弟买酒吧。”
他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林蔓,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给你买礼物 ,你这是什么态度? ”
“我什么态度?”我再也忍不住了,“张磊,你看看你今天花了多少钱!一万多!你知道这一万多 ,够我们还一个多月的房贷吗?够儿子上两个月的兴趣班吗?”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他把项链狠狠地摔在地上,“我他妈的在兄弟面前装个逼,让你也有面子 ,你懂不懂?你就不能支持我一下吗?”
“面子?”我指着这满屋的狼藉,“这就是你所谓的面子?让十几个人挤在我们这个小房子里,吃我的 ,用我的,然后你打肿脸充胖子出去挥霍?张磊,你这是虚荣!是愚蠢! ”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客厅里的人 。
老炮走了过来,打着圆场:“哎 ,嫂子,磊子,别吵了 ,为这点小事不至于。是我们不对,让你们破费了。”
张磊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他:“不关你的事!这是我们的家事!”
他指着我 ,眼睛通红:“林蔓,我告诉你,这几天 ,谁都不能给我甩脸子!我兄弟在这儿,天大的事都得往后放!你要是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
说完 ,他捡起地上的项链,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客厅。
那一晚,客厅里的喧嚣比前一天更盛 。
他们好像在用加倍的吵闹,来掩饰刚才的尴尬。
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
这个我辛辛苦苦经营的家,现在成了他们的乐园。
而我,只是一个碍手碍脚 、斤斤计较的怨妇。
第三天 ,情况没有任何好转,甚至变本加厉 。
他们似乎把我们家当成了免费的旅馆和食堂。
早上出去,晚上回来 ,带回一身的疲惫和酒气,留下一地的垃圾。
张磊彻底放飞了自我 。
他带着他们去爬了长城,逛了故宫 ,门票、缆车、吃饭,所有的开销都由他一力承担。
我的手机成了他的提款机。
“老婆,转三千 。”
“老婆 ,再来五千。”
“老婆,信用卡额度好像不够了,你看看能不能提一下?”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从一开始的心疼 、愤怒,到现在的无所谓。
我开始机械地执行他的指令 。
转账 ,确认,支付。
我甚至开始盘算,是不是该把准备还房贷的钱也挪用了。
到了晚上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账 。
这两天多,现金、储蓄卡、信用卡加起来,已经花了将近六万。
六万。
我一年的工资 ,也就这么多 。
晚上,他们又喝多了。
客厅里,一个叫“小马 ”的战友 ,喝得满脸通红,搂着张磊的脖子,大着舌头说:“磊哥……你真是……我们的好大哥!退伍这么多年……就你混得最好!有房有车 ,还有这么好的……嫂子……”
另一个也凑过来:“就是!磊哥,以后我们……都跟你混了!”
张磊被他们捧得晕乎乎的,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只要有我张磊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们! ”
我站在卧室门口 ,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我觉得恶心 。
一群寄生虫,围着一个宿主,吸食着他的血肉 ,还说着感恩戴德的话。
而那个愚蠢的宿主,却甘之如饴。
我突然觉得很累 。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我和张磊的婚姻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追求安稳 、踏实的生活。
他活在过去,活在虚幻的“江湖义气”里 。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离婚的可能性。
第四天,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早上 ,张磊又来找我要钱 。
“老婆,最后一天了,我准备带兄弟们去买点咱们这儿的特产 ,烤鸭、点心什么的,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你再给我转一万吧。”
一万 。
又是轻飘飘的一万。
我看着他,平静地问:“张磊,你知道这几天我们花了多少钱吗? ”
他愣了一下:“花了多少?没算过。反正没多少吧 。”
“没多少?”我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 ,这是我偷偷记的账。
“第一天,买被褥1650,买菜320 ,早餐180。你从我这儿拿走五千 。合计7150。 ”
“第二天,信用卡消费3888,5680 ,2100。你又拿走三千。合计14668 。”
“第三天,门票、吃饭 、购物,信用卡消费大概一万二。你又转走八千。合计两万 。”
我把本子拍在他面前。
“这还只是我能算出来的 ,还不算你那三万块私房钱。张磊,加起来,已经快八万了! ”
八万!
整整八万!
张磊看着本子上的数字 ,也傻眼了 。
“这……这么多?”
“你以为呢?”我冷笑,“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张磊,这八万块钱,是我们要辛辛苦苦攒一年才能攒下的钱!现在 ,四天,就被你和你那帮所谓的兄弟,挥霍一空!”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今天还要一万? ”我步步紧逼 ,“买了特产之后呢?是不是还要搞个欢送晚宴?再花个万儿八千的?张磊,我们家是不是要被你掏空了,你才甘心?”
“你别说了!”他突然爆发了 ,一把抢过本子,撕得粉碎。
“钱花都花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就是八万块钱吗?我以后加倍挣回来! ”
“你挣?你拿什么挣?”我被他的无耻彻底激怒了 ,“就凭你那一个月八千块的死工资吗?张磊,你醒醒吧!你不是什么大老板!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我们这个家,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我乐意!我花我自己的钱,招待我自己的兄弟 ,你管得着吗! ”
“你的钱?我们是夫妻,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花的每一分,都是我们这个家的钱!”
我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终于,还是惊动了外面的人 。
卧室门被推开,老炮站在门口 ,脸色尴尬。
“磊子,嫂子,你们……别吵了。”
我看到他 ,所有的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 。
我指着门口 ,冲张磊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让他们走!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走! ”
“这个家,不欢迎他们!”
“你让他们滚!”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客厅里,那十个男人,都站了起来 ,呆呆地看着我。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前几天的嬉笑和张扬,只剩下错愕和难堪。
张磊的脸 ,白得像一张纸 。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
他嘴唇颤抖着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林蔓,你……再说一遍? ”
“我说,让你的人 ,滚出我的家!”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
空气凝固了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 ,老炮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嫂子,对不起 。”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兄弟们说:“都别愣着了,收拾东西 ,我们走。”
没有人说话。
他们默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
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怕弄出一点声音。
前几天还喧闹无比的客厅 ,此刻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见拉链拉上的声音,背包带子摩擦的声音,还有……我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
张磊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胜利的快感 ,只有一片荒芜。
我知道,我赢了这场战争,但可能 ,我输掉了我的婚姻。
他们很快就收拾好了 。
老炮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嫂子,这几天,给你和家里添了天大的麻烦 ,我们……对不住你。 ”
“我们这就走 。”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这个 ,请你……无论如何,收下。”
说完,他不再看我 ,也不再看张磊,带着他那帮垂头丧气的兄弟,开门 ,走了出去 。
门,被轻轻地带上。
整个房子,瞬间空了。
空得让人心慌 。
张磊还站在那里 ,背对着我。
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我听到一声压抑的 、像是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
然后,他猛地一拳,砸在了墙上。
“砰 ”的一声闷响。
墙皮簌簌地往下掉。
他的手,肯定流血了 。
但我没有过去。
我们就这样 ,一个站在卧室门口,一个站在客厅中央,隔着一个空荡荡的世界 ,遥遥对峙。
谁也没有说话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地转过身。
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看着我 ,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悲伤 。
“林蔓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赶走的,是谁? ”
“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来?”
我心里一颤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踉踉跄跄地走到沙发边,瘫坐了下去,把脸深深地埋在手掌里。
整个下午 ,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
我也没有动。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
屋子里的空气 ,沉重得让人窒息 。
我开始后悔。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就算他们再不对,我也不应该用那种方式,把他们赶走。
那不仅仅是羞辱了他们 ,更是把张磊的脸,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
儿子放学回来了,看到家里这副样子 ,吓得不敢说话,悄悄地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机械地去做饭,吃饭 ,洗碗。
整个过程,张磊都没有动一下 。
他就那样坐着,仿佛已经死去。
晚上,我把儿子哄睡着。
走出卧室 ,看到张磊还坐在那里 。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他孤单的剪影。
我的心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慢慢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
“张磊……”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反应。
我又想起了鞋柜上的那个信封 。
鬼使神差地 ,我站起来,走过去,把它拿了过来。
信封很厚 ,很重。
我回到沙发边,打开了它。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一封道歉信 。
而是一沓沓的,崭新的人民币。
我粗略地数了一下 ,至少有二十万。
在钱的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信纸。
是老炮的字,粗犷有力 ,但有些地方,因为用力过猛,几乎要划破纸背。
“嫂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我们已经走了 。请原谅我们不辞而别。
这几天,给您添了天大的麻烦,言语无法表达我们的歉意。您今天说的都对 ,我们就是一群混蛋,吸血鬼,给磊子和您这个家带来了巨大的负担 。您的愤怒 ,我们完全理解,也理应承受。
只是,有些话 ,磊子那个死要面子的家伙,可能到死都不会跟您说。但我必须说 。因为,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扛着,更不能让您一直误会他。
这次我们来 ,不是为了旅游,不是为了占便宜。
我们是来……求救的。
我们班,一共十三个人 。这次来了十二个 ,还有一个,叫刘洋,外号‘小猴子’ ,他没来。
他来不了了。
他的女儿,今年五岁,上个月 ,查出了白血病 。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医生说,要治好,至少需要五十万。后续的康复 ,更是个无底洞 。
小猴子退伍后,回了老家农村,靠种地为生,他老婆在镇上的超市打工 ,两个人一个月加起来,收入不到五千块。五十万,对他们来说 ,是天文数字。
我们这帮兄弟,知道了以后,把所有能凑的钱都凑了出来 。我 ,卖了家里准备拉货的小货车,凑了五万。小马,把他准备结婚的彩礼钱拿了出来 ,六万。其他人,三万、两万、一万……我们十一颗脑袋,砸锅卖铁 ,一共凑了二十二万 。
还差将近三十万。
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我们这帮人里,退伍后混得最好的,就是磊子。
我们知道他也不容易,要还房贷 ,要养孩子 。但是,我们只能来找他。
我们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要钱。
我们这帮当兵的,自尊心比天都高 。尤其是跟磊子 ,我们不想让他觉得我们是来乞讨的。
所以,我们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我们说来旅游,说要让他好好招待 。我们故意点最贵的菜 ,去最高档的地方,就是想让他看看,我们‘过得很好’ ,我们不是来要饭的。我们想用这种方式,把气氛烘托到那儿,然后 ,再由我这个班副,‘开玩笑’似的,把小猴子的事说出来,看看磊子能不能……帮一把。
我们想的是 ,他花了这么多钱招待我们,心里肯定也有个数 。等我们开口,他心里也有个底 ,知道我们不是狮子大开口。
磊子这几天花的钱,我们都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大概八万 。
我们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我们很感动 ,也很愧疚。
嫂子,您骂得对。我们就是一群蠢货 。用最愚蠢的方式,办了一件最操蛋的事。不仅没帮到小猴子 ,还把您和磊子的家,搅得天翻地覆。
这信封里的二十二万,是我们凑的全部家当 。
我们不能要磊子的钱了。我们没脸要。
这笔钱 ,请您和磊子,想办法,转交给小猴子 。就说是……我们这帮兄弟,最后的一点心意。
磊子是个好人 ,是个好兄弟。他把我们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 。
嫂子,您也是个好人。只是我们,用错了方式 ,伤害了您。
对不起 。
再次,对不起。
老炮(李刚) ”
信,从我颤抖的手中 ,飘然落下。
那沓厚厚的钱,散落了一地。
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 ,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白血病……
五十万……
求救……
砸锅卖铁……
死要面子……
这些词 ,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我脑子里来回地搅动。
我终于明白了 。
我终于明白,张磊为什么那么反常。
他不是虚荣,不是愚蠢。
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 ,维护着他那帮兄弟们,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 。
他是在用我们这个小家的积蓄,去填一个他认为比天还大的窟窿。
他不是在挥霍 ,他是在救命。
而我……
我都干了什么?
我像一个泼妇一样,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愚蠢 ,骂他虚荣 。
我像一个刻薄的守财奴,一笔一笔地计算着那些所谓的“损失”。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恶毒的语言 ,把他们,把他,踩在脚下。
我赶走的 ,不是一群来占便宜的无赖 。
我赶走的,是一群走投无路 、为了救战友的命而放下所有尊严的汉子。
我撕碎的,不仅仅是张磊的面子。
我撕碎的,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啊——”
一声痛苦的呻吟 ,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 。
我捂着脸,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
我错得不可原谅。
我看着身边那个像石头一样沉默的男人 ,那个被我伤得体无完肤的男人。
我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
我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对不起……张磊……对不起…… ”
我泣不成声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他的身体,先是僵硬,然后 ,开始剧烈地颤抖 。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这个在我面前永远像山一样坚强的男人 ,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充满了委屈、压抑、痛苦和绝望。
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滚烫的眼泪 ,浸湿了我的衣服 。
“他们走了……林蔓……他们都走了……”
“他们心里该多难受啊……”
“小猴子的女儿……可怎么办啊……”
“我他妈的算什么兄弟!我算什么男人! ”
他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声又一声。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他,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 ,传递给他。
“不怪你……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小心眼……是我混蛋……”
“我们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回来!”
“钱……我们有钱!我们把房子卖了!我们去借!一定能凑够的! ”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只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
我必须挽回这个错误。
张磊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晚了 。”他沙哑地说,“他们不会再接我的电话了。”
“我伤了他们的心。 ”
我的心 ,又是一阵剧痛 。
我们俩,就那样在黑暗中相拥着,沉默着。
地上的钱 ,散发着冰冷的光。
那不是钱 。
那是一群男人的血和泪。
是他们最后的尊严和希望。
第二天一早,张磊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
他一夜没睡。
我也一样。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默默地把地上的钱捡起来,整理好。
二十二万 。
加上我们花的八万。
一共三十万。
离五十万 ,还差二十万 。
“我去银行。”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们还有十五万的定期存款,取出来 。剩下的五万 ,我去跟我爸妈借。”
张磊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 ,只是点了点头。
他拿出手机,开始一个一个地拨打那十一个人的电话 。
无一例外,全部关机。
或者 ,是把他拉黑了。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手机。
“我来打。 ”
我找到了老炮的号码。
拨过去 ,是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我不死心,又打了几遍,结果都一样。
我又试着打其他人的号码。
全都一样 。
他们是铁了心,不想再跟我们有任何联系了。
张磊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
“完了 。”他说。
“没完。 ”我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但是 ,我们知道小猴子的名字,知道他大概在哪个地方 。”
“我们可以去找他。”
张磊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对!去找他!”
我们立刻开始行动 。
张磊凭着记忆 ,说出了小猴子刘洋的老家,在河北一个很偏远的山区县城。
我立刻上网订了两张去那里的火车票。
然后,我去银行取钱 ,去我妈家借钱。
我妈问我出了什么事,要这么多钱 。
我编了个谎话,说我们想换套大点的房子 ,首付不够。
我妈没怀疑,把她和老爸的养老钱都拿了出来。
我拿着那沉甸甸的五万块钱,心里百感交集 。
下午,我们登上了去河北的火车。
二十万现金 ,我们不敢托运,就装在一个大背包里,由张磊寸步不离地背着。
火车上 ,张磊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他的兄弟 ,在想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在想我们这趟未知的旅程。
我也在想 。
我想,等找到了小猴子 ,把钱交给他之后,我们该怎么面对老炮他们。
这份被我亲手撕裂的兄弟情,还有没有可能被重新缝合?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 ,我们终于到达了那个偏远的小县城。
县城很小,也很破旧 。
我们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然后,开始打听刘洋这个人。
幸运的是,县城不大 ,叫刘洋的退伍军人,只有一个。
我们很快就打听到了他家的地址,在一个叫“刘家峪 ”的山村里 。
我们租了一辆车 ,朝着刘家峪开去。
山路崎岖,非常难走。
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才看到村口那块歪歪扭扭的石碑 。
村子很穷 ,大部分都是土坯房。
我们按照打听来的地址,找到了刘洋的家。
那是一座破败的院子,院门虚掩着 。
我们推门进去 ,看到一个黝黑瘦削的女人,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她看到我们,一脸警惕。
“你们找谁?”
“请问 ,这里是刘洋的家吗?”张磊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 。
女人点了点头。
“我们是刘洋的…… ”张磊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我们是他的战友 。”我接口道。
女人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放下手里的衣服 ,擦了擦手,把我们往屋里让。
“快进来坐,快进来 。”
屋里很暗 ,家徒四壁,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洋子他……去地里了,马上就回来 。 ”女人给我们倒了两杯水 ,“你们……是磊哥和嫂子吧?”
我们愣住了。
“老炮他们……昨天给我打电话了。”女人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他们把事……都跟我说了 。 ”
“嫂子 ,对不起……我们家洋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心里一酸 ,赶紧过去扶住她 。
“别这么说,是我们不对。我们……”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人,扛着锄头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们 ,整个人都僵住了 。
他就是刘洋。
跟张磊手机里照片上那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判若两人。
岁月和生活的重担,已经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磊……磊哥?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张磊 。
张磊的眼圈 ,瞬间就红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刘洋。
“猴子!”
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就那样在破旧的土屋里 ,抱头痛哭 。
哭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分开。
刘洋擦了擦眼泪,看着我们 ,手足无措。
“磊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老炮不是说……”
“别听他瞎说 。”张-磊打断他 ,把身后的背包拿下来,放在桌子上,拉开拉链。
红色的钞票,露了出来。
“猴子 ,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 。 ”
“这里面,有老炮他们凑的二十二万。还有……我跟你嫂子,凑的二十八万。”
“一共五十万 。你先拿着 ,给孩子治病。”
刘洋看着那一背包的钱,整个人都傻了。
他“扑通 ”一声,就要给我们跪下。
张磊眼疾手快 ,一把扶住了他 。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兄弟!你忘了咱们在部队,是怎么说的了?”
“不抛弃,不放弃!”
“不抛弃 ,不放弃…… ”刘洋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又一次决堤。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刘洋的妻子赶紧跑了进去 。
过了一会儿 ,她抱着一个瘦小的女孩走了出来。
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脸色蜡黄,头发稀疏,头上戴着一顶小帽子。
她就是刘洋的女儿 ,妞妞 。
她虚弱地靠在妈妈的怀里,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她 ,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我走过去,从包里拿出一个我来之前特意买的布娃娃,递给她 。
“妞妞 ,你好,阿姨送你的礼物。”
她怯生生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妈妈。
她妈妈冲她点了点头 。
她这才伸出小手 ,接过了娃娃。
“谢谢……阿姨。”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再也忍不住,转过身 ,捂住了嘴 。
我们没有在刘洋家多待。
把钱留下,又嘱咐了几句,我们就告辞了。
刘洋夫妇把我们送到村口,千恩万谢 。
回去的路上 ,我和张磊一路无话。
但我的心里,却不像来时那么沉重了。
虽然我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还欠了外债 。
但是 ,能为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带来一丝希望,这一切 ,都值了。
回到家,已经是两天后了。
家里还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样子 。
张磊的手机,依然安静。
我知道 ,那个结,还没有解开。
晚上,我正在厨房做饭 ,张磊的手机突然响了 。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老炮。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点了点头 。
他深吸一口气,划开了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 ,有些颤抖。
电话那头,是老炮粗犷的嗓门,但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的哽咽 。
“磊子……你他妈的……是不是个爷们儿?”
张磊没说话。
“我问你话呢!你他妈的跑到猴子家去 ,算怎么回事?谁让你去的?啊?”老炮的声音越来越大,“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帮兄弟,都是孬种?让你一个人去逞英雄? ”
“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啊?!”
“我们是没你有钱!我们是没你混得好!可我们他妈的也有骨气!”
“你这样搞 ,你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你让猴子以后怎么做人?”
老炮在电话那头,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
张磊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
我能看到 ,他的眼眶,又红了。
骂了足足有十分钟,老炮似乎也骂累了 ,声音缓和了下来。
“磊子……钱,猴子收下了 。 ”
“他给我打电话了,哭得跟个似的。”
“他说,妞妞有救了。”
“他说……谢谢我们 。 ”
“也……谢谢嫂子。”
听到“嫂子”两个字 ,我的心猛地一颤。
“磊子, ”老炮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八万块钱……还有你后来给的二十八万……一共三十六万。我们这十一个兄弟,给你打个欠条 。以后,我们砸锅卖铁 ,做牛做马,也一定还给你。”
“滚你妈的蛋!”张磊终于开口了,他冲着电话吼道 ,“谁他妈的要你们还!那钱是给妞妞治病的!不是借给你们的! ”
“老子有的是钱!三十多万算个屁!”
“你们要是再敢提还钱的事,就别认我这个兄弟!”
他吼完,啪的一下 ,挂了电话。
然后,他看着我,咧开嘴,笑了 。
那笑容 ,比哭还难看。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也笑了,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
我知道 ,那个结,终于解开了。
生活,很快又回到了正轨。
我们又变成了为了房贷和柴米油盐而奔波的普通夫妻 。
卡里的余额 ,变成了三位数。
但我们的心,却是满的。
一个月后,刘洋打来电话 。
妞妞的第一期化疗 ,很顺利。
医生说,情况比预想的要好。
又过了几个月,老炮他们 ,真的开始陆陆续续地给我们打钱。
有的一千,有的两千 。
每次打钱,都会发一条短信:磊哥,这是第一笔。
张磊每次都把钱退回去 ,然后再打电话过去把他们骂一顿。
但下个月,钱还是会准时打过来 。
他们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维护着他们最后的尊严。
后来 ,张磊干脆换了银行卡号。
世界,终于清净了 。
一年后的春节,我们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包裹。
是老炮他们十一个人 ,从天南海北寄来的。
里面有东北的黑木耳,内蒙的牛肉干,福建的茶叶 ,新疆的红枣……
满满当当,塞了一大箱 。
箱子底下,压着一张卡片。
卡片上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妞妞站在一片油菜花田里,冲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 。
她的头发 ,已经长出来了,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
照片背后,是十二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李刚 ,小马,……刘洋,张磊。
在签名的最下面 ,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
“谢谢磊哥,谢谢嫂子。谢谢所有的叔叔。 ”
“祝你们,新年快乐 。”
我拿着那张照片 ,递给身边的张磊。
他看着照片上那个巧笑嫣然的小女孩,看着那十二个熟悉的名字,这个一米八的汉子 ,眼睛里,又一次泛起了泪光。
他转过头,看着我,紧紧地把我拥入怀中 。
“老婆 ,”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里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你说 ,咱们当初,是不是做了一件特别牛逼的事?”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点了点头。
“是啊。 ”我说 。
“特别,特别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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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概览:电话是周五晚上打来的,张磊当时正瘫在沙发上,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用脚丫子蹭我。我刚拖完地,累得腰都快断了,没好气地拍开他的脚。“张磊,你能不能把脚拿开?刚拖的地!”他嘿嘿一笑,...